江苏南京南边不远的那个村子,有个女人名叫郭莉。
她腼腆憨厚,从10多岁到23岁,这个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朦胧而美好的,别人眼中的她甜美可爱,她眼中的别人全是迷彩。直到23岁结婚,朦胧的美好很快变成了灰色的茫然。她发现自己对爱情、世道、人心全都不懂,只觉得自己是一个离这个世界很远很远的原始女人。
2011年5月,她和那个曾发疯“爱”过她的丈夫离婚了。贫穷而破碎的家,双方同样的厌倦,儿子判给了男方,她净身出户。30多岁的她,父母已不在人世,哥哥姐姐都已各自成家,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的家了。生病住在姐姐家时,她发现自己竟然是带着身孕离婚的,亲人们知道后坚决让她打掉,她不忍,为此姐姐一怒之下“请”她离开家去自谋生路。
怀着孩子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的她,开始正式认识这个世界了。
她卖掉包袱里的几样东西,租了间每月30元的房子。关上门,趴在黑暗角落里哭,哭到半夜,不哭了,坐正了自己,掀起衣摆,摸着鼓起的肚皮,忽然吼道:“孩子,咱死不了!”
就从这声吼开始,她完全变了。也不是变,而是回归,16岁之前她是很野很倔的村妞,是那些朦胧的东西误导了她、篡改了她,在如今的死亡线上,她又还原成自己,生死临界线的穷人。她的神色也变了,通红的脸上有了山野村妇的那种憨笑,挺着肚子去打工,她知道生孩子坐月子是一定要花钱的。
尚有姿色并极能劳作的女人,在许多世人看来是出路多多的。两个多月,黑白两道七股八杂的人们都尝试过“拯救”她,她统统拒之门外。死亡线上回归原始性情的她,简单而无敌,她无法搞懂人类,但可以抱定一个念头: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并养大孩子!
从打苦工到捡饮料瓶,直到实在敌不过肚子了,咬牙呻吟着挣扎滚爬回租屋。几分钟后就生了。闻声赶去的邻居奶奶,也只来得及尖叫着帮她剪断脐带。是个女儿,她笑逗女儿:“乖,妈还行吧?”
和媒体新闻中那些明星坐月子相比,她坐月子也是一种传奇,没有一个人伺候,两个月零10天,她共花了97元钱,主要是提前订好的牛奶和每天三根油条。那天,有邻居女人跑来看孩子,惊奇地问:“这孩子怎么不哭?”她亲一下女儿,说:“我女儿知道,不能哭,哭就没房子住了!”是的,租房住的孩子是不能哭的。
从两个月第11天开始,她就和女儿捆在一起求生了。她买了辆破单车,将女儿五花大绑缚在身上,骑着车去郊区葡萄园进葡萄,再骑到市里去叫卖。
简单的她仍要面对这复杂的人世。
她不会想到,绑在身上的孩子会刺痛并激怒不少人,许多人认定这美好的世界绝对没有不背着婴儿做生意就活不下去的人!许多人认定这是煽情广告,是残害儿童,当有人想去买她的葡萄时,许多人就冷笑提醒:不要上当!
围观的冷眼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很少哭的孩子也大哭起来,她咬紧嘴唇,强迫自己不许流泪。她将孩子抱在怀中,一边哄孩子一边照常高喊:“卖葡萄!卖葡萄……”
所以,在开始的那些天,她天不亮就起来,进了葡萄到处叫卖,到天黑还没卖完。实在没钱买奶,她只有剥葡萄喂女儿吃。没想到,挨饿却不哭的女儿抱紧她的手没命地吸吮,还对她笑!这次,她没能忍住,放声大哭,哭几声亲几下女儿……
简单的原始女人和现如今的骗子女人绝不相同,长眼睛的人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慢慢地,人们的怀疑变成了同情,她的生意莫名地好了起来。这下,她倒不适应了。有一次,一个女人坚决不让她找钱,她争不过就大叫起来:“你什么意思啊!我要人施舍就不卖葡萄了,去要饭了……”她的恼,许多人都不懂。
2012年8月,南京山西路的军人俱乐部门口,简单而原始的女人有了从未有过的思绪,或者说是感动。
她不知道,有人跟踪了她,了解到她的实情,并上了报纸;她不知道人间的爱心也是有许多方式的,总是有人要整筐买她的葡萄,还有人给她拍照。她不知道什么是网络,已经有无数人为她流泪并敬佩,只是都想不出能帮到她又能让她接受的方式。她唯一的现代东西是那部旧手机,有许多人问她的手机号码,她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很快,她就知道了。她的手机总是有人替她交费,她不知是谁交的就无法退,她总是收到问候她的短信,都是亲人般的家常话,看得她心里热乎乎的,一条一条又一条,她念给女儿听。她笑,女儿也嘎嘎笑,好像全世界都成了她的亲人,关爱无时不有,从早上起床就开始了:“今天有雨,郭姐带上塑料布”“早上好,葡萄妈妈”“阿姨,我等着吃你的葡萄,我想亲一下宝宝”……
这些,她真的需要。她亲着宝宝,笑成了天下最幸福的妈妈。她可以拒绝种种名堂的“资助”,但她不能拒绝良心——同为草根的互知互慰的心连心。
她觉得自己这才真正地踩稳了人生:背上的宝宝和手上的劳作!她也许一生也难搞懂这个繁杂多变的世界,可她愿意这样抱定简单而无愧的人生,因为还有那么多人和她站在一条线上,这条线就贴在地面,坚实而温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