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刘二宝被父亲送到了乡里的一个亲戚家学理发,一到这个亲戚家,刘二宝心里顿时就凉了。
这个亲戚名叫许麻子,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他开的理发店,竟在街道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边,一天到晚,除了有几个同样是老头儿的人来刮个胡子掏个耳朵什么的,就再也见不到什么人了。父亲让刘二宝管许麻子叫许伯,但父亲一走,刘二宝就再也不叫许麻子了,因为打心眼里,刘二宝就看不起许麻子,许麻子一天到晚总是把自己搞得灰不溜秋胡子拉碴的。平时许麻子根本不在店里,总是跑到不远处的一家酒坊跟那个外地的卖酒人下棋。有时店里来了人,刘二宝就只好屁颠屁颠地去酒坊喊许麻子回来。如果哪天许麻子正在兴头上,无论刘二宝喊多久,许麻子也总是爱理不理的,弄不好还要挨许麻子一顿臭骂。
这天天刚落黑,许麻子却还在酒坊里跟那个糟老头儿下棋,刘二宝也懒得喊他,就准备关上店门开始做晚饭。就在这时,一个满脸灰、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儿忽然闪了进来。进门后,老头儿扫了屋内一眼,又看了看刘二宝后,便往椅子上一坐,瓮声瓮气地说:“小伙子,给我剃个头,要快一点,我还有急事。”
“那你等会儿,我去叫我师傅回来。”刘二宝抬头看了看对方,忙放下手中的活。
“你师傅在哪儿?”
“就⋯⋯就在前面不远的酒坊里跟人下棋。”刘二宝说着抬脚就要走。哪知老头儿却突然站起身,上前一下拦住了刘二宝。
“不行,我就要你给我剃。”
“我⋯⋯我是才学的,剃不好。”
“能剃就行。”老头儿说着,抬头扫了一眼刘二宝。
刘二宝不免又是一惊。来了一个多月了,平时除了给许麻子递个刀子端盆洗脸水,刘二宝还从来没有单独在客人的头上动过刀子。今天老头儿点名要他给自己剃头,刘二宝心中顿时七上八下地十分不安。
“剃不好你可别怪我啊!”刘二宝说。
等老头儿重新坐在了椅子上后,刘二宝便用那块脏兮兮的围布把老头儿的胸前围起来,然后拿起了桌上的剪刀。
“你要剃什么样的发型?”刘二宝暗暗地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开始人五人六地问。
“什么发型不发型的,你给我把头发清理光鲜了就行。”
“好哩!”刘二宝应着,操起剪刀,学着平时许麻子的样,一手摁住老头儿的脑袋,一手举起剪刀,从前到后,咔嚓咔嚓地剪了起来。
不过三五分钟,刘二宝就将老头儿的头发理了个遍。可是,待刘二宝停住手,从侧面一看,心里暗自发乐。
此时,老头儿的脑袋就像一个被人四处开荒的山头,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老头儿似乎从镜子中也发现了问题,便有点不高兴了。
“小伙子,你会不会剃头?”
“对不起,我⋯⋯我再帮你修一下。”
“那你快一点,我还有事。”
“马上就好。”
说着话,刘二宝忙抄起剪刀,又咔嚓咔嚓地在老头儿的头上一阵飞舞,待刘二宝停下手后一看,坏了!刚才还是凹的地方此时竟然凸了起来,刚才凸的地方却又凹了下去。整个脑袋,依然像是一个坑坑洼洼的小山头。
“小伙子,你在干吗?”老头儿转过脸,盯着刘二宝问。
“对不起,我⋯⋯我没注意。”刘二宝张了张嘴,他这才发现,坐在他面前的人头发一剃,这时看上去年龄比刚才小了许多。
就在这时,许麻子唱着小曲回来了。
许麻子一进门,扫了一眼屋子里的情形,不免怔了怔,随后张口就骂起了刘二宝。
“小兔崽子,你学能干了是不是?有客人来,你咋不叫我?你个小兔崽子,才学几个月,就能帮人家剃头了?”
“许伯,我⋯⋯”
“你娘的个头,你看你把人家一个好好的脑瓜子整成啥样了?啊!”
“我⋯⋯”
“你娘的头啊!还不快弄盆热水来帮客人先洗洗。”
“唉!”刘二宝应着,立马跑到里屋,很快就端了一盆热水出来。许麻子挽起袖子,麻利地给客人洗了一下头脸。待客人抬起头时,许麻子暗中扫了一眼,洗过头脸的男人,此时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根本就不像一个老头儿。
“还站着干嘛?快到酒坊去把我的那副象棋拿回来。”许麻子一边回头吼着刘二宝,一边操起剪刀,还没等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站起来,许麻子便摁住了对方的脑袋,挥起剪刀,一边咔嚓咔嚓地动作,一边还不停地骂着刘二宝。
刘二宝被许麻子骂得狗血喷头,却不敢有半点怠慢,只好哭丧着脸出了门。
工夫不大,老头儿的脑袋上就已被许麻子刮得寸草不生,锃亮锃亮。
“这位老哥,实在对不起,我这徒弟是刚进的门,不懂事,有不对的地方,请你多担待一些。”
男人扭过脸,看了看许麻子,张了一下嘴,却什么话都没说,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票子扔在了工具台上,然后转身就走。许麻子一见,立马拿起票子,上前一步拦住了男人。
“老哥,这可不行,今儿全是我们的不是,你不找我们理论,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哪能还收你的钱啦!”
“少废话!”男人说着,一把推开了许麻子,抬脚就往外走。
可是,男人两脚刚跨出门,几个警察突然从门外两侧扑了上来,没容男人有任何反应,他已被掀倒在地,很快就被戴上了手铐。一个警察又迅速地从男人的腰间掏出一只手枪,利索地取下了已经上膛的子弹。
“麻子,这回你可立大功了!”搞定了男人,一个警察这才上前拍了拍许麻子的肩膀,笑着说。
“哪里哪里!都是我这个徒弟办的。”许麻子说着,顺手把刘二宝推到了警察的面前。
此时的刘二宝一改刚才的蔫巴样,竟然带着几分得意嘿嘿地笑了起来。
原来,这个进店剃头的男人是邻县的一个在逃犯,几个月前曾制造了一起惊天杀人大案。为了抓到这个人,有关部门曾悬赏十万元,将此人的头像张贴在各处,几个县的公安部门也先后动用了上千的警力,进行过多次围捕,只因此地山高林密,绵延近百里,公安部门的数次努力,都无果而终。
为了不让犯人潜逃,公安部门在各个路口设立了哨卡,以此困住此犯,逼迫其主动下山。
果然,今天天刚断黑,已经在山上蛰伏多日的犯人终于忍受不住,悄悄地潜下了山。他打算先把自己清理一下,然后再买一点吃的东西。可是,他没想到,当他一进许麻子的理发店,就被刘二宝认了出来,因为他的大幅照片在街上贴得到处都是,刘二宝别的没记住,却记住了他鼻梁之上那颗明显的小痣。为此,刘二宝说是去找师傅,其实是想借机脱身。然而此人却坚持要让刘二宝给他剃头。刘二宝没办法,只好拿起了剪刀,心中却仍旧害怕得要命。就在这时,许麻子回来了,许麻子进门后和刘二宝一对眼,便看出了其中的缘由。于是,许麻子一边故意骂着刘二宝,一边从刘二宝的手中接过了剪刀,然后找了个借口,再把刘二宝打发出门。刘二宝出去后,并没有去酒坊,而是撒开两腿,直接去了派出所。
就这样,在看似不经意中,这个逃逸多日的杀人恶魔,便成了瓮中之鳖。
选自《故事家》2009.4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