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冰和老杨一起下乡蹲点扶贫,每天都要经过一道围墙。围墙上爬满了藤蔓,每次走到那里,黎冰就会闻到一阵淡淡的花香从墙里飘出来。要不是每天都那么忙,黎冰真想去拜访一下园子的主人。
一天早上,黎冰刚走到围墙边,突然从里面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黎冰心里为之一荡,停下了脚步。伴着笑声,还响起几句清脆的吟诵来: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老杨拍拍愣站着的黎冰说:“咋不走了?你仰头看什么呢?”黎冰回过神来,回望着墙里说:“你没听到里面有人在笑吗?我敢肯定,这园子的主人准是个知书又达理的美女。”
老杨侧耳听了一会儿,奇怪地说:“什么笑声,我怎么听不到——”说到这儿,老杨脸色一变,摸了摸黎冰的额头说:“你该不是发烧了吧,大白天的说鬼话。”黎冰一怔,老杨的耳朵平时灵得很,难道他真听不见墙里有人在笑?黎冰嘴角动了动,正想说什么,老杨看看日头说:“快走吧,别让老乡们等太久。”
黎冰跟在老杨身后,一步一回头地望向那道围墙。他搔着头,搞不清楚刚才是他听错了,还是老杨的耳朵出了问题。
第二天早上,黎冰和老杨走到围墙那儿,黎冰又听到了那阵银铃似的笑声,笑声中,又响起了那几句词。这一次,黎冰敢肯定,声音的确是从墙里传出来的。他拉住老杨,让老杨听。可老杨听了半天,反应还是跟昨天一样。老杨还打趣黎冰说,他这是春天的幻觉,要是还不赶紧找个女朋友的话,搞不好会走火入魔的。
接下来的几天里,只要黎冰他们走到围墙那儿时,黎冰就会听到那阵笑声,可老杨却什么也听不到。老杨有些警觉起来了,担心地跟黎冰说,他该不是遇上什么邪东西了吧。黎冰自己也觉得这事太邪门了。
有天早上,老杨请了假,黎冰一个人走到围墙那儿时,笑声再次响了起来。黎冰心里一动,瞅瞅四下无人,他踮起脚尖,攀着墙头往园子里瞧去。他看见,在一棵大枣树上吊着一个秋千,一个穿白色印花连衣裙的女孩背对着他坐在秋千上,正欢快地荡来荡去。
黎冰攀着墙头,想再爬高点,不小心弄出了响声。他怕女孩发觉后把他当成坏人看,急忙缩回手,一溜烟地跑了。
自从那天偷看见墙里的女孩后,黎冰心里就不再像以前那样平静了。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不管他做什么,脑子里总会时不时地晃起女孩荡来荡去的身影。他一直想不通,女孩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的笑声只有他才能听得到呢?
工作终于告一段落了,黎冰迫不及待地敲开了园子的门。开门的是个身材佝偻的老女人。她拄着拐杖,仰起满是皱纹的脸问黎冰找谁。当黎冰说出来意后,老女人的话让他顿时呆住了。老女人说,这个园子现在就她一个人住,根本没什么年轻女孩子。要是黎冰不信的话,可以自己进去看看。
黎冰疑惑地走进园子,那棵枣树还在,可树上并没有吊着秋千。黎冰站在枣树下,脑子里又晃动起女孩的身影来。他心里怪怪的,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失望。就在黎冰准备离开时,他意外地发现,枣树的树干上竟然刻着那几句词: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而且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欲听佳人笑,天明墙外道,欲见佳人笑,月明上树梢。
黎冰反复读着这行小字,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从只有他才能听见笑声来看,这句话好像是专门留给他的。难道世上真有这样神奇的事?黎冰最后决定,不管女孩到底是什么,他都要见见她。
那天晚上,月上中天的时候,黎冰来到了围墙外面。他刚一来,墙里就响起了那熟悉的笑声。黎冰犹豫了一下,还是翻上墙头,跳进了园子里。月光下,那个女孩穿着同样的衣服,背对着他坐在秋千上。“你来了。”黎冰刚站好,女孩突然幽幽地说。就算黎冰再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女孩吓了一跳。本来想好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记不得我了吗?”女孩继续说着,声音说不出的凄婉:“我们约好了生生世世的,你怎么能忘呢?”这声音,让黎冰突然有了种想哭的感觉。
好一阵,黎冰才渐渐镇定下来,脱口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们认识吗?”黎冰边说边朝女孩走了过去。这时,黎冰仿佛听到墙根处“波”的一声轻响,随即闻到了股淡淡的怪味。
“别过来,我现在还不能让你见到我的脸,不然我又要等上一千年才能见到你了。除非你在这棵枣树上刻下一千遍你当初的誓言‘紫彤,我爱你。’到那时,一切你都会明白的。”女孩说到这里,身上幻起了一道紫色的烟雾。恍惚间黎冰觉得,女孩竟冉冉飞了起来。然后,黎冰就感到脑子一沉,什么也不知道了。
黎冰醒来时,发现老杨站在他跟前。老杨说,他是在围墙外面发现黎冰的。他问黎冰,咋会昏倒在那里。黎冰本想告诉他事情的经过,可这事说起来也太玄了,谁信呢。看来只有等刻满了女孩说的那句话,才能知道为什么了。
中午时分,黎冰再次敲响了园子的门。开门的还是那个老女人。黎冰说明来意,想在她家后园租住一段时间时,老女人默然地点点头,佝偻着身子把他带到了枣树下。黎冰拿出小刀,开始在树上刻了起来。一个字,两个字——黎冰累得满头大汗,可他并没有停下来,他想早点刻完一千遍“紫彤,我爱你”,好见到那个叫紫彤的女孩,想知道他跟她之间到底有过什么。
天黑的时候,黎冰实在太累了,就靠着枣树坐了下来。这时,一股淡淡的怪味飘来,黎冰顿觉眼皮发重,便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等黎冰再次睁开眼睛时,一轮皓洁的明月已挂在树梢上。月光下,他看见紫彤又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像梦一样飘忽。黎冰看得呆了,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紫彤脸上蒙着白纱,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眼睛。她跳下秋千,唱着那首词,缓缓地朝黎冰走来。夜风吹动着裙角,像从亘古走来的飞天舞女。紫彤胸前挂着一个很别致的吊坠。黎冰总觉得,他在哪儿见过这个吊坠,可就是想不起来。难道真的和她有过前世今生的约定,要不然这个吊坠怎么这么熟悉呢?黎冰的双眼有些迷离起来,他很自然地握住了紫彤的手。
紫彤的手温暖而柔嫩。握住的刹那,黎冰有一种很真实很温暖的感觉。那一刻,黎冰完全相信了紫彤说的话,她是他前世的爱人。“紫彤,我爱你。原谅我忘了你。”黎冰凝视着紫彤,深情地说。紫彤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眼神,银铃般地笑了起来。
突然,黎冰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怪味,他又昏昏沉沉起来。恍惚中他觉得,有另一个人走到了他身边,和紫彤说了句什么。然后,他在紫彤的笑声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黎冰醒来时,树上的秋千又不见了。他拍拍脑袋,开始工作起来,他带着一种对紫彤的歉疚,没命地在树上刻着。他心里就一个念头,尽快刻完一千遍,好让他早点想起紫彤。
老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后院。她站在一边,看着黎冰累得满头大汗的,就进屋给他倒了杯水来。当黎冰从她手上接过杯子时,黎冰眼睛一亮,发现了一件意外的事情。他紧紧地盯着老女人的眼睛,脸上渐渐浮起一丝神秘的笑意,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黎冰端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也许是喝得太猛的缘故,他“噗”的一口,全部呛到了老女人脸上。黎冰赶紧从身上掏出纸巾,要替老女人擦。老女人却有些惊慌起来,想走开。黎冰却一把拉住她,不由分说替她擦了起来。
只几下,怪事发生了。只见那老女人脸上的皱纹竟给黎冰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娇美如花,青春艳丽的俏脸,分明是个俏生生的大姑娘。
黎冰拉住姑娘,坏坏地笑着说:“现在我用不着再在树上刻了,剩下的我不如当着你的面说了吧——紫彤,我爱你。”说完,黎冰把她往怀里一带,做了个要吻上去的动作。姑娘羞红着脸,赶紧闪过一边,慌张地冲里屋喊了起来,“哥,你还不出来,你朋友欺侮彤彤了。”
“哈哈哈。”老杨大笑着从屋里走了出来。黎冰愣了愣,猛地想起来,有次洗澡时,他见过老杨胸前吊着的玉坠,不就跟紫彤的一样吗?黎冰恍然大悟似的冲老杨说:“你常说你有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就是她?我明白了,你是故意装着听不到墙里的笑声,引我上钩的?”
“怎么样,领教我妹妹的厉害了吧。”老杨这才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了出来:他见黎冰是个难得的好小伙,有心撮合他跟妹妹成就一段美好姻缘。可紫彤却说,她要用一种非常的方式得到黎冰的爱情。因为紫彤是学表演的,她就以那几句词编了个剧本,跟黎冰来了场现代版的“人鬼恋”。她除了想看看她这几年的大学有没有白读外,更重要的是想让黎冰对她爱得刻骨铭心。为了不让黎冰看出破绽,老杨每次都及时地对他用了点迷药。
老杨说到这里,突然问黎冰:“她装得那么像,你是怎么看出破绽的?”黎冰轻轻抬起紫彤的手说:“一个老女人不应该有这么滑嫩白净的手。还有,一个老女人的眼睛里怎么会写着——黎冰,我爱你呢?”
紫彤哼了一声,着急地接过黎冰的话说:“谁爱你了?早知道这样,真不该给你倒水,等你刻完一千遍再说,看你到时累得跟什么似的。
黎冰依旧坏坏地笑着说:“其实还有一场戏你可能忘了演,就是这个剧本最后的结局。”“什么结局——”紫彤刚说到这里,黎冰已经轻轻地将她揽进了怀里。紫彤反应过来,娇羞地扬起粉拳,朝黎冰胸膛上挥了出去。
选自《上海故事》200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