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棍娶亲倒赔妾

 
恶棍娶亲倒赔妾
2017-01-04 10:52:30 /故事大全

1944年秋,我应海派武生白俊英戏班的邀请,去包头西北方向乌兰花演出。掌班人白俊英善演文武老生角色,武功过得硬,为人也厚道,和蔼可亲。这个戏班子阵容整齐,生旦净丑,行当齐全。剧目以连台本戏为主,如:《十八罗汉斗悟空》、《桃花女破周公》等。一出戏可连演十数场。由于该戏班以武戏为重,除箱(戏装)、场(乐队)、底包(剧中龙套、家院、车夫、丫环等)外,武行(武打演员)占全戏班人数之半。

那时交通工具落后,怎比现在?行动时只不过十几辆胶轮,每辆都配3头牲口,一头驾辕,两头拉套,满载着戏箱、靶匣(装刀枪棍棒)、演员。

在我坐的车厢里,盘腿坐着一位女演员,她纤纤素手,正在做女红,看年纪约有20多岁,其身材窈窕,面庞粉红细嫩,红妆素裹,薄施粉脂,夸张点说,俨若九天仙女。此人娇声柔媚,真似黄莺在歌唱,艺名“小五朵”。年轻演员都称她为五姐,稍长者则唤之为五妹。

正行走间,车停下了,前面的车把式让诸人解一下手。我下车后,猛见小五朵也在站立着小便,不禁大吃一惊:“你……”

小五朵嫣然笑道:“大兄弟,咱俩一个样,都是男的。”

嘿!真没看出,他竟是个美男子啊!

回想起师姐夫(我师承赵砚奎)、京剧大师张君秋,和当时有“四小名旦”之称的李世芳、毛世来、宋德珠等诸男旦,由于舞台上长期养成的习惯,故平素讲话时也多有娇声媚气,无一不胜似真正的女性!

车停在一所宅院门首,抬头看金匾大字,上书“王氏宗祠”。这时“邀头”(中介人)启锁,将全班人引入。呵!好大的院落里,正搭着戏棚,就是能装千儿八百人的戏园,也没它大!

五间大北房,正中悬挂着“慎终追远”蓝色金字匾。房前是镶着木板的砖砌的舞台。

卸车已毕,所有戏箱舞台用具均放在上房,这里就是后台。男演员、乐师们分住在东西6间的厢房内,女宿舍则安置在附近的房东家。

在吃“下马饭”(即东家的宴请)时,只见“邀头”将白俊英叫到旁处,耳语了一番。

饭罢,白俊英叫了众人到北屋说道:“我们这次来是‘包银’(即固定戏价),大家要使十分劲,把戏给演好。再有——”,说到这里,他向门外看了看,随后低声说:“当地有个王二虎,此人统管着自卫团,他上交官府,下结地痞,出入有挎盒子枪的随从,他心狠手辣,性嗜渔色,无恶不作。如果他来看戏了,不管他出了什么孬点子,咱都不要慌,要以柔克刚来应付他,切记,切记!”

开演了,戏园门正中挂着文武老生白俊英的头牌,两旁是主要角色的,有“荀派花旦(荀慧生),李派老旦(李多奎)、肖派丑角(肖长华)”等。门前戳着当晚上演的剧目:《白水滩》、《玉堂春》、《十八罗汉斗悟空》,那时每场都要演6个小时。

戏园门前售票口人已挤满,加上做买卖的吆喝声,真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头嗵(又名“打嗵”,是给箱、场、底包及演员作准备的信号)打罢,只见来了两个人,一个歪戴着日本式的豆包军帽,挎着盒子枪,一个搬着把太师椅,进到后台就喊:“班主、班主!”

白俊英满脸赔笑,迎上前去问:“您有什么事?”

那人说:“王二爷要来看戏了,你们别忘吹打《迎官曲》,要是误了事,王二爷怒恼起来,你们可吃罪不起!”说罢扬长而去。

“迎官吹打”,是旧时官府给跑野台子戏班立下的不合理的规矩:无论是开场之前还是正在演戏之时,只要够衔的官员来看戏了,看台的(剧场服务员)就得喊“某某官员到”,场面就得演奏《迎官曲》,如有迟缓,便要受责罚。

我一向脾气倔犟,不信邪,领头跟场面哥们一商量,大家就把《脱布衫》曲牌中的原词“忠良无辜被刀残,有功劳也枉然,天也愁,地也怨,云阳市鬼门关”改为“奸党就该被刀残,除恶霸万民欢,天也喜,地也愿,云阳市鬼门关”,咒他(王二虎)一家伙。大家一致同意了。

不一会儿,王二虎戴着美式帽(礼帽)、穿着烟色湖绸小袍、足蹬一双长筒马靴,土不土、洋不洋的来了。此人八字眉、雕鼻、鹞眼,又矮又胖,足有200来斤,最显眼处横着一寸半的刀疤。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下人早已准备好的太师椅上,搭起二郎腿。

看台的人高喊着:“王二爷驾到!”场面上立即吹打起来,几个武行也唱起了改词的《脱布衫》。

白俊英一听,吓得大汗淋淋:“啊呀,你们想要大祸临头哇!”

谁料想目不识丁的王二虎听罢,连声说:“好听!好听!给200块赏钱!”

那时200元蒙疆票能买4大袋面粉哩。我们几个都乐得直不起腰来。

《白水滩》刚一开演,王二虎就不耐烦地向台上喊着:“给我打住,改唱《玉堂春》!”

后台无奈,只好赶穿戏装,大家戴髯口、找道具,慌成了一团。

苏三上台来了,唱“西皮散板”:“来至在督察院举目上观——”就这一句唱,观众立即报以阵阵掌声,王二虎更是叼着雪茄,摇头晃脑、手舞足蹈、邪声怪气地喊:“好哇,真好哇!”

当苏三唱到“十六岁开怀是那王……”时,旁审官红蓝袍夹白问:“王什么?”按剧情,苏三得害臊地不愿往下讲:“啊……”

这时,王二虎却坏意大发:“打住!”

演员一听“打住”,吓了一跳:唱错了?没有哇;场面砸了?也没有哇。就是出了错,他王二虎也听不出来呀。

看台的急忙跑过来问:“王二爷,您不爱听吗?”

“老子爱听是爱听,叫那唱苏三的小妞别‘啊啊’的没完,要把唱词改成‘十六岁开怀是那王二虎’,不然就不许唱!”

看台的无奈,跑到后台,说明了王二虎之意。演员们哭笑不得,只好让演玉堂春的小五朵照办。

这一下乐晕了王二虎!

散戏后,王二虎来到后台,命白俊英将小五朵叫来,他眯缝着色眼对小五朵说:“我已决定收你——!”

可没等他说完,那老谋深算的白俊英就急忙对小五朵说:“王二爷已决定收你为干女儿了,你还不快磕头?”

“干爹,请受我一拜!”小五朵忙说。

这一下,把王二虎弄得蛮尴尬,只好掏出500元见面礼,然后怏怏而去。

白俊英在这里订了7天的合同,共演14场戏。但此后众人连演几天,王二虎都没来捣乱。原来王二虎种了上百亩“洋烟”(鸦片),在戏演到第二天时,张家口专卖鸦片的一个日本商人就将他召去了。

王二虎临行时特地吩咐自卫团丁,要严密监视小五朵,“不能让她走掉,否则就要你两个龟孙的脑袋!”

戏按着合同期演完了。演员们你背我扛地在装车,只见两名团丁拎着手枪,贼眉鼠眼地在旁瞅着。白俊英想:这几天王二虎没来捣乱,却让两个团丁盯着我们,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车把式按规矩打了两声响鞭,车轱辘正将行动,两个团丁双手挡住车头:“谁叫你们走的?”

白俊英下了车,走过去说:“戏已演完,我们还要挪台(即到其他地方去演)。”

二团丁凶凶地说:“不行!王二爷有话,‘死尸不能离寸地’,卸车!”

白俊英忙掏出100元,塞入团丁之手。团丁把钱往地上一扔,说:“你这是哄孩子呢!”

白俊英无奈,从100添到300,团丁才肯把钱收下,但又从车上把小五朵揪了下来,吓得小五朵放声大哭。

团丁把小五朵仍安置在原住的房东家,轮流看守,以防他逃脱。

白俊英急了,拍着房东的门,向里边大声喊道:“小五朵是男旦!”

团丁在院里对外骂:“什么蓝的绿的,去你妈的!”

白俊英无奈,安排了两名武功过硬的武行,扮成小商贩模样,整天围在这里叫卖,伺机营救小五朵。

这一天,王二虎回来了。团丁汇报说:“二爷,听说小五朵是个男旦,不知确否?”

王二虎听罢,哈哈大笑道:“是女旦,我收房(即作妾);是男旦,更好,我就……那岂不更别有一番情趣呀,哈哈哈!”这只老色狼实在卑鄙,真是“头上长疮,脚下流脓”了。

当晚,王二虎将小五朵叫到自己的房间,又开坛赏酒叫团丁去饮,还叫小五朵陪着他喝。

王二虎原本酒量就不大,再加上小五朵假意献媚,二爷长、二爷短地殷勤相劝,准备将这只色狼灌醉后再设法脱逃,直把王二虎灌得舌头都僵直了,他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行、不能再喝啦,再喝……今晚就难成美……事、事啦!”

小五朵拿出戏里对反面人物劝酒的声调,胡编了几句词,说:“二爷喝了酒一杯,娶了我美貌妻……”“二爷喝了酒二盅,大发财源好前程……”

这时的王二虎连酒杯都拿不住了,但又架不住劝,只得勉强喝下。

小五朵继续将酒斟满,举着杯说:“二爷不喝这第三杯酒,马上我就走!”

“宝贝,别走,别走……有人说你是、是男旦,是不是啊?我来摸摸……”

他随说随向小五朵的裤裆摸去。

小五朵没料到王二虎竟然这么下流,他竭力躲避,故作镇静:“哎呀,我的二爷呀,真不巧,我……我今个早起‘来垫子’(即来月经)啦。”

“啊?是哪个狗日的说你是男、男旦的?你快,快洗洗,上、上床来!”

“不,不,我怕冲了二爷的官运,您连那‘红马上床,家败人亡’的老古话您也不懂吗?”

“这个……”愚昧的王二虎迷信透顶,一惊,酒也醒了:“来人,把小五朵先送到小翠的房里去睡!呸,倒霉……”说罢,王二虎嘟嘟囔囔地在床上死猪一样地睡着了。

小翠是哪一个?我这里要交代一下。她的父亲系著名的晋剧男旦,她本人也是武旦。双亲死后,她跟随戏班来乌兰花演出时,被王二虎强行霸占了。想不到她有妇女病,是个“石女”,王二虎未能如愿,气煞了,只好叫她伺候太太们。

小翠一见到小五朵,就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再说她是个内行,早几天在看小五朵的戏时,就知道了他是男旦。此时,团丁忽将小五朵送进自己的房间,她不由悲喜交集,于是当即称小五朵为“师兄”。

小五朵万万没料到这里还有个小师妹,自然也高兴万分。

二人正互诉衷肠,互洒悲泪,忽闻墙外“小贩”传来叫卖茶鸡蛋、五香干果之声。

小五朵大喜,知道白俊英留下的两位师兄来救他了,忙向小翠道别。小翠流着泪说:“师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能不能把小师妹我也带离虎口?”说罢,就跪下了。

小五朵忙扶起她,说:“什么救不救的?你我既已有缘,还说什么客气话?走——”

“慢——”小翠悄悄来到团丁值班室的门外,只见团丁们已沉醉如泥,死狗一般地酣睡了,便将团丁的房门悄悄倒锁,又将假扮小贩的二位武生引进来,然后,4个人毫无畏惧地逃出了虎口。

王二虎直到转天下午才醒来。一醒,就有团丁来报:“二爷,不、不好啦,小五朵拐带小翠跑、跑掉啦……”

王二虎气急败坏,一枪就打折了该团丁的右腿。

再说小五朵一行4人逃离虎口后,小五朵高兴地对着小翠唱起了“折桂令”曲牌——

“似雕鹫挣脱了罗网,展双翅云霄飞翔,展双翅云霄飞翔,遂心愿我们勇敢自强。我们勇敢,我们勇敢,我们是情投意合,但愿得地久天长。”

小翠深情地聆听着,她已知道了小五朵的用意。

1945年秋,我们在柴沟堡演戏时,正值小日本投降,八路军进驻了张家口。正巧此日王二虎进城找日商办事,被截在这里,回不去了。他被人检举了,八路军当即将他枪决于大青河畔。全戏班的人闻知后,无不拍手称快。

1949年全国解放后,小翠也改习起京剧刀马旦来。这年,经本班长辈撮合,小翠与小五朵正式办了婚事。由于她做了妇科手术,不久就怀了孕,转年,小五朵竟喜得贵子。

正如佛教经文所云:“荡悠悠祥云万丈高,渺茫茫人间不觉晓,善恶昭彰报,来迟与共早,多行不义祸咎由自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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