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明万历十三年间,苏州一带连年大旱,饿殍遍地,民不聊生。朝廷为了安抚民心,在苏州府张榜招贤,搭台祈雨。
这一日,钱塘游士钱志节正好手持“钱半仙”招幌路过此地,挤上前观看。合该有事,忽然一阵风刮过,把那皇榜掀卷了一角,正好遮住下文。钱志节忙伸手去抓榜角,正待把榜角翻过来,不料人群一阵拥挤,这一挤不要紧,却把钱志节挤得身子一歪,脚步一个踉跄,只听“嘶”的一声竟把皇榜顺手给扯了下来!
扯下皇榜,非同小可。钱志节怔住了!围观的人们怔住了!在一旁护榜的两个差役也怔了一阵才回过神来,一齐上前扯住钱志节。
一个高个子的差役竖起拇指说:“很好,钱仙翁揭下皇榜,功德无量!”
“我不——是——的……”钱志节被差役一扯一咋,这才回过神来,急得结结巴巴解释着。
另一个较矮的差役不容他分辩,指着他手中的招幌说:“知道你不是个凡人,否则怎敢揭下皇榜?好极好极,这下你走官运了,爷们也好交差啦。”
“不、不是的,你们、你们误会了,这皇榜不是我揭的。”钱志节急得连连摇头摆手。
“不是你揭的?谁揭的?皇榜明明在你手中嘛。”高个子差役吹胡子瞪眼地说。
“就是嘛,仙翁既然揭榜,就应当去祈雨,祈下雨来也是为咱三吴百姓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走吧走吧!”矮个子差役连说带拽地扯住钱志节。
“可我不会——不会祈雨啊!”钱志节说。
“不会祈雨?”矮个子差役瞪起双眼,“不会求雨你揭什么榜?”
“那——那是别人挤我一把才扯下来的,我贴回去就是了。”钱志节说着忙要往回贴皇榜。
“喂喂,”高个子差役一把抓住钱志节,“这是皇榜啊,岂是想揭就揭,想贴就贴的。”
“那——那咋办?”钱志节哭丧着脸。
“咋办?见了州府大人你自个儿说吧。”差役们不由分说地扯起钱志节就往府衙拖。
二
苏州府尹闻报有人揭榜,大喜过望,忙升堂召见。但见钱志节一身道服羽巾,手持招幌,上写“钱半仙”,暗忖着:看他这般模样,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他既敢前来揭榜,想必自有道理,本府怠慢不得。此次祈雨事关重大,祈下雨来,龙心一悦,晋官升职有望,祈不下雨来惹怒龙颜,只怕丢官降职不说,弄不好还会被朝廷当作替死鬼,以平民愤。
苏州府尹想至此,忙走下堂来:“哎呀呀,不知仙翁来到,有失远迎,仙驾勿要见怪才好。”
“别、别这样。”钱志节见苏州府尹下堂来迎,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你越客气我就越心慌,心越慌这事就越说不清楚,还是趁早把这事说清了为好,大不了挨一顿棍子罢了。钱志节想罢正欲开口,忽有差役来报:“报!报大人,巡抚大人到!”
苏州府尹闻报,不觉一怔,暗忖:好快的消息,我这边刚召见揭榜之人,他巡抚便闻风而至,该不会是为跟本府抢头功而来的吧?心内想着口内却吩咐道:“迎接大人!”
钱志节一听巡抚大人也到了,大吃一惊。他心想此事越闹越大了,一个苏州府尹尚难应付,又来一个巡抚,看来今天是凶多吉少。
江苏巡抚自奉旨颁榜苏州祈雨以来,连日里诚惶诚恐地坐镇苏州城,生怕在这场张榜祈雨的过程中有一丝闪失,那头上的乌纱帽就难以保全。本来,几年大旱,作为一省的长官不但未能为民分忧,且由于地方官为了政绩历来报喜不报忧的为官之道,小旱不报,大旱小报,直到后来赤野千里民愤难平才不得不报。万历帝闻报,盛怒之下钦派朝官方伯年为钦差大臣,持尚方宝剑到江苏,责令江苏地方官一边开仓赈灾,一边张榜招贤,遍寻仙道作法祈雨,倘有渎职者严惩不贷!
那巡抚闻报有人揭榜投往苏州府,怕人捷足先登,也顾不得鸣锣开道,下帖通报,便骑着快马直奔苏州府而来。
苏州府尹将江苏巡抚接进府衙。江苏巡抚盯着堂下的钱志节就问:“堂下可是揭榜之人?”
苏州府尹忙答道:“正是。”巡抚一听,忙上前拉住钱志节笑容可掬地说:“好极了,仙驾降临苏州,为三吴百姓祈雨解旱,三吴百姓幸哉,本官代江苏万民谢过了!”言毕,长长一揖。
钱志节见状,心想完了,屁股还没沾凳,官儿连来两个,事到如今,连申诉都没机会了。看这光景,官府显然想拉虎皮张大鼓,狗皮膏药似的赖上我啦。与其这样畏畏缩缩地被捧着,倒不如将错就错,假戏真做,先唬住他们,再相机行事还有几分生路。钱志节这样想着便一反常态,大大咧咧地朝巡抚一挥手说:“好说好说,作法祈雨,为民解悬正是贫道的本意,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如此甚好!”巡抚、府尹齐声欢道。不料欢声未落,衙役又来报:“报——钦差大人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