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里快看,是人鱼!”年轻的男人抬起头,顺着男孩手指的方向向窗外看去——那是一名美丽的女性人鱼,双手修长,体态柔美,一头浓密的青发如海藻般在水中自然散开,蔚蓝与青绿交错闪动的鳞片覆盖了前胸和下体重要的位置,她已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是如鱼尾般的下半身,其上闪烁着鳞片的光泽,两侧的鳍随着水流缓缓飘动。“真美丽啊。”男孩感叹着,“真希望我也能和她一样,在水里自由地游泳。”
托里笑了笑,又把目光投到手中的工具上,开始裁剪一个铁罐。“你会有这个机会的,本。”他轻声说,“等你再长大一些,完全考虑好,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和妈妈都支持你,我们都会帮你达成愿望。完成了,拿好。”托里说着把一个铁罐做的角粘上,然后把手中刚做完的玩具递给男孩。
男孩接过玩具,摆弄几下,“又是海星?我想要人鱼。”男孩继续用一种憧憬的目光看着人鱼,“她似乎在唱歌?托里,我多希望成为人鱼,我想听到她的歌声。”
托里再次看向人鱼,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阖,他却什么也听不到。“会的。”他对男孩温柔地一笑,“只要你不后悔。”
海洋的深处是永恒的黑暗,只有分布在各地的避难所如通天的巨塔一般静静地伫立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在海底散发出幽幽的微光。头顶是遥不可及的海面,在那之上则是永不停息的风暴。
海床上是无数生满海藻的古代文明的残骸,仿佛在用它们沙哑的喉咙诉说着过往的辉煌,偶尔有一些小鱼以及幽灵般庞大的身影穿梭其间,也有幽蓝的光点如雪花般飘散在四周,要是运气好还能看到美丽的人鱼。
一行猎人缓慢地行走在柔软的海床上,他们穿着庞大的铁质潜水服,样子丑陋又行动不便,但却像铠甲一样保护着内部的猎人,走在前方的人手中提着一些器械,而落在后面的几人则拉着一个巨大的托板,里面是大大小小的鱼类。他们头盔上的照明灯发出朦胧的黄光,在海底打出一个个光斑,惊得深海的生灵四散奔逃。
“托尼,你换好了?那就走吧。”有人拍拍托里的肩膀,他回过头,发现是老亨利。老亨利是一名老练的猎人,尽管短发已微微发白,但身体依然强壮。
“在看什么呢?那么出神。快走吧,下一队人马上就要回来了。”
“没什么。”托里笑了笑,又看了一眼窗外——那队猎人更近了,远处的避难所依然微微发光,而头顶的漆黑中则透出一点光芒。他转身勾住老亨利的肩膀,“走,我请你喝酒去,难得今天打到了大猎物,酒的配额肯定要高上不少。”
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与换下潜水服的队友们打着招呼。每到这时,他们才可以歇一口气,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次狩猎猎人会不会变成猎物。猎人们大声地说笑,为一个荤段子乐不可支,为争论哪个女性最漂亮而唾沫飞溅,也为下一次角斗押谁的注而争论不休。
“听说离我们不远的一座城市倒了。”他们穿过吵闹的人群,老亨利突然悄悄对托里说。
“怎么回事?这个月已经有两座城毁了。”
“据说是机械故障,进水了。不过只死了几个人,别的人都被人鱼救了出来。最近应该会加大检修的力度。”老亨利满脸唏嘘,从外套里摸出一个烟斗,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烟丝塞进烟斗,用火柴点燃,满足地吸了一口。“你别担心,既然你通过了审判,那就不会再把你赶走。”老亨利咂巴着嘴,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他看着托里,拍拍他的肩,“最近会有很多难民,不过我还真希望再来几个像你这样的猎人。”
“那些住在上面的”托里冷哼一声,嘴里小声嘀咕着。他们来到休息室的吧台前,要了两杯烈酒,然后找了个位置坐下。他们的一边是栏杆,透过栏杆可以看到下面正有人在清点他们的猎物。
“为了今天的丰收干杯。”老亨利举起杯子,盯着托里的眼睛,“你可别乱发善心,我们这些猎人哪一个不是通过那种残酷的方式才能留在这座城的。”
托里勉强笑了笑,对着老亨利举杯示意,微微抿一口酒,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老亨利笑着喝了一大口酒,正要说什么,却听到下方的大厅一阵混乱。
“啊——”一声惨叫突然传来,两人赶忙向下方看去。只见原本正在清点猎物的人们远远地散开,在他们的猎物堆旁,一条巨大的黑背鱼正死死咬住一个人的半个身子,那人不断挣扎扭动,拳头不断捶打着鱼头,反而让鱼咬得更紧了。
托里一下子站了起来。“那是快救他啊!要出人命了!”托里大叫着,一边翻身越过栏杆跳到了下方的大厅,抄起一根棍子就朝那个倒霉的家伙跑去。而此时已经有人拿出电叉想要把咬人的鱼再次电晕。
“不要用那个!他会没命的!”托里将拿着电叉的人推开,然后一棍子狠狠打在鱼头上。
“啊——”那人惨叫一声,但是声音已经虚弱了很多。又有几个人也冲了过来,对着鱼头继续敲了几棍,然后手忙脚乱地掰开鱼嘴,那人上半身血肉模糊,已然奄奄一息。
托里上前检查了一下伤口,发现只是皮外伤,这才松了口气。“认识他的人快送他去医务站啊!”他叫道,然后放下棍子,回到了座位上。
“他没事吧?”老亨利喝了一大口酒,哼哼着,“可惜了我们的鱼,在角斗场上一定可以大放异彩的。”
“他没事,只是皮外伤。”托里说着,一边向大厅看去。“嘿,那队人回来了。”
老亨利向下看去,大厅中出现了一队穿着潜水服的身影,身后的拖车装满了仍在挣扎的猎物,只不过有一个人似乎受了伤,只能靠身边的同伴扶着。
“收获挺丰富的嘛!”有人叫着,然后吹起了口哨。口哨声此起彼伏,猎人却不为所动。为首的猎人带头摘下头盔,却满脸苍白。
“别叫了。”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们有人牺牲了。”
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在为之前的行为而惭愧。“请节哀。”有人说道,“能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吗?”
“潜水服进水了。他被压死了。”为首的猎人回头看向那个被人搀扶着的猎人,搀扶他的猎人把他的头盔摘了下来——他的脸已经扭曲变形,皮肤因为泡了太久的水而苍白发胀,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斑点出现在他的皮肤上,很是吓人。搀扶着他的猎人也被吓了一跳,倒退一步,被身后的同伴搀扶了一下才站稳。而大厅里的人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为首的猎人低下头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然后摇摇头默默走开。他身后的同伴也跟着他划着十字,然后搀扶着死者走开。
人们继续讨论起来,讨论着收获,讨论着伤者,却对死者避而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