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臣帕尊出生和成长在不丹，我在尼泊尔遇见了她。她的丈夫在加德满都的一个公益医院做大夫，两个女儿在印度德里念书。她眼下没有工作，作为佛教徒，在藏传佛教的雪谦寺里义务做些事务性工作。她受过很好的教育，英文相当棒。我们在尼泊尔雨季里难得的晴朗炎热的下午一起喝啤酒，地点就在加德满都著名的博达哈佛塔广场。一阵阵的微风卷着尘土屑从斑驳的黑木头窗户里吹进来，巨大的佛塔上那双佛眼似喜似悲地俯瞰着我们，远处翻卷的云堆上方，隐约长出喜马拉雅雪山的峰顶，像印在天蓝画布上的冰糕。坐在对面的德臣穿着白衬衣，搭条花围巾，除了皮肤黑些，和上海写字楼的职业女性没有二致。“说说你的故事吧。来自那个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的国度，又在圣地从事着灵性的事业，你应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之一了吧！”我说。
以下是她的简短故事。她的父亲是不丹的商人，因为反对她的婚事而和她绝交七年，直到他因卷入了王室的政治斗争而入狱，父女才重新开始联系。几年后他们全家被驱逐出不丹，身无分文地来到尼泊尔，开始艰难地营生。她父亲甚至因为愤懑而建立了一个反政府党派，据说也因而推动了近年不丹国王自发的民主选举。他们来之后不久，尼泊尔发生了诡异的皇室血案，之后几年反反复复，尼泊尔不断地政变，伴随着暴动和杀戮。于是，德臣和她的丈夫去了印度，直到三年前才回到尼泊尔。如今，她持着印度国籍，无法回到家乡不丹。父亲已过世，她赡养着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她的大半人生，在贫穷和动荡中度过。
“你知道吗，现在很多中国年轻人，都向往着到不丹，或尼泊尔来寻找幸福的感觉。”
“假象的幸福。”她笑笑，“不过我们真的很幸运！如果没有佛法加持，我们早就过不下去了！”
这是典型的有虔诚信仰的人的措辞。真正的佛教徒，很少说自己“幸福”，内心却总充满幸运感。佛陀的眼里，快乐，和烦恼一样，是情绪的另一种苦。然而生而为人，最大的幸运，就是有机会经历各种情绪的苦，体味它，直面它，最后，最理想的状态，出离它。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没有世外桃源，我们的眼睛以为看到的幸福，心却未必能体会。即使并非净土，不丹也该是个有趣的目的地——这个德臣帕尊回不去，我们偶尔可以路过的地方。（陈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