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院大广场附近一眼望过去全都是古老的房子,拖着箱子过街有时心惊肉跳的,因为箱子下的小轮子在卵石路面上会发出震天动地的响声,好像坦克开过去一般。1968年后,坦克在布拉格真不是个好词。
我始终喜欢住在小城区,因为那里街上有种东欧国家日常的古老气氛,因为靠近大学,又有许多年轻的面孔,苗条的身体,和波希米亚年轻人以另类浪漫为马首的倔强劲,因此布拉格的小城区有种既自由又古老的气氛,令人非常舒服。
那天下午,阳光灿烂,我路过马耳他骑士团的院子,看见百合花似的圣约翰徽章在骑士团教堂的大铁门上闪闪发光。接着路过大广场,路过一扇顶楼大敞着的窗子,有人正在练习小提琴,路过浓荫中的列侬墙,回家。
在哪里住下了,哪怕只住一星期,那里在我心里,也叫做家。日后说起来,那里也有我的床。
我住在一栋老房子顶楼的一套公寓里,旅馆将老房子本来很大的公寓分割小了,租给客人住。老房子的门又是那种厚重高大的木头门,得将全身都靠上去才能推开它。和当年住在翡冷翠民族大街上的那个旅馆时一样。
说起来,我比年轻时代有钱了,但仍旧喜欢住在民居里。我想自己始终是喜欢那种在别人家日常生活中感受自己既贴切又疏离的气氛,就是那种一滴花生油漂浮在热汤表面的样子。要是我住在那样的房子里,就喜欢白天仍旧待在房间里。
阳光灿烂的午后,周围静悄悄的。楼梯间里荡漾着一股热乎乎的咖啡气味,我想是哪个午后昏昏欲睡的人煮的吧。
公共天台就在我房间外面,有人在花盆里种了不少玫瑰,突然就让我想起一张1968年拍摄于布拉格大街上的照片,奋不顾身的布拉格姑娘将一朵玫瑰插进苏联兵的枪筒里。苏联入侵布拉格,捷克人愤怒得只能向他们的坦克扔手绢,在波希米亚,这是古老的决斗战书。不过没人理会那些扔在坦克前面的手绢。
阳光灿烂,玫瑰花散发这一年最后的芬芳。布拉格这个城市给我非常奇异的感受,浪漫而爽朗,百折不挠的倔强,和紧紧相随的厄运,这一切对我来说,有种从根里出来的熟悉。
谁家在听一个女声唱的《嘿,裘德》,比起英国的披头士,这个声音更结实。那是一个叫玛尔塔的女歌手唱的,年轻时代的她,长着倔强而性感的嘴唇,她总是紧紧抿着它们。老年时代再见她,她再唱起捷克版的《嘿,裘德》,就是这样长驱直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