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倾城
每段我陪小年走过的路,幼儿园、钢琴课、舞蹈班……去来,都是我们的知识大讲堂、百科全书及十万个为什么。小年五岁,无所不问,所以她突然问我“青是什么”,我并不诧异,只反问:“什么青?”倒像是淘宝用滥的“亲”。
“青色是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呃……可能是绿色、蓝色,也可以是黑色。青草是绿色,青天是蓝色,”我们一起扬头,上面是懒懒淡淡的初夏天空,“青丝是黑色。”——这个词有点儿生吧,“青纱”?她可能更不晓得。
“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青,是什么颜色?”
我直接卡住了:“……一种蓝色吧。”不会,里面已经分别列出蓝绿紫,所以应该都不对。我徒劳地又一次抬头看天:绉纱一样淡如轻烟,明净如女孩子的裙,或者可以命名为“雪纺蓝”。我心虚地说:“我回家给你查查。”
书上说:青色是在可见光谱中介于绿色和蓝色之间的颜色,波长大约为480~490纳米。对五岁幼童念定义?向她解释光谱、可见光谱、波长、纳米,我能吗?爱因斯坦再世,只怕都得敬谢不敏。
小年等不到我的答案,跑去问大姨。大姨天性务实,惯于从身边寻找素材:“你不是摔过跤吗?膝盖上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对不对?那个就是青色。”小年大喜,冲过来对我喊:“妈妈,我身上有青色。”就要撩裤腿展示。
我……倒吸一口冷气。红是印泥也是血;黄是黄金与盟誓也意味着情色;绿,这一个字春来铺满江南,也可以嘲笑一个人的情场失败。每种颜色都有多重性,我不想让她从暴力处开始。而小年黑鬂鬂的头发,正是朝如青丝,我才即将暮如雪。
一时想不出好的解答,只好暂且搁下。正好,一个喜欢户外运动的朋友,新买了皮划艇,邀请我们去湖上泛舟。我带着小年去了:大片湖面上,只有我们一条船,湖水静静破开,千山万水仿佛我独行。有鱼,被我们搅动,纷纷跳将起来,落水的刹那如一朵朵水烟花。
尽兴而返,夕阳挂在楼群的塔尖上,凉风渐起。小年穿着救生衣,我还怕她冷,伸手抱她入怀,无意一抬头,刹那间屏住了呼吸。像怕惊扰了什么,我小心翼翼地轻声说:“小年,你看,这就是‘青’。”将暮未暮,碧蓝天色里泛出黝沉,像釉蓝,并且是釉下彩,那颜色,从很深很透的地方泛出来。比蓝深,比黑鲜艳,比历史更沉着。
她坐我膝上,也静静地抬着头:“青”的美丽,同时笼罩住我们,果然天似穹庐。有一天,我还会向她说起《敕勒歌》,我但愿有机会像此刻一样,带她去阴山下,以实景告诉她何谓天苍苍,虽然已经看不到风吹草低。
而我打定主意,要抽一个她不上课的日子去博物馆,让她知道,“元代青花瓷四爱图梅瓶”是值得专门设一个展厅,并且大书在展牌上的,她从此可以时时地地,认出“雨过天青云破处”。青,就是宇宙——没错,中国人一向用青空和苍穹来形容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