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你是怎么决定要用契诃夫的文本做这样一出戏的?
布拉尔:通常当我选择要导某一出戏的时候,都是因为我生命中发生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这个戏是和这些事情有关的。因此,并不是我“选择”了一出戏,不如说这出戏选择了我。大概几年前,我差点失去我在波兰的创作根据地。我本来有一个非常美丽的戏剧空间,是一个13世纪时的修道院的饭堂,这栋建筑的主人想把我赶走,因为他想把这个修道院改建成一个迪斯科舞厅。眼看着我就要无处可去了。这个年代,许多人都认为赚钱比做文化更重要,以往文化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传承、为了持续,现在做文化很多时候是意味着给自己赚名声,这很不同。当我意识到我将要失去我的剧团、我的戏剧空间的时候,契诃夫突然涌上我的心头。我想起了《樱桃园》,我的处境和剧中那些贵族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除了我并没有欠债,不得不把园子卖掉来还钱。我马上也要失去我的“樱桃园”了。当然,后来我通过我的媒体朋友进行呼吁,最后我们还是保住了这个戏剧空间。但是这个戏已经开始在排了。
三联生活周刊:你觉得做这样一个戏最重要的意义是什么?
布拉尔:当然这个戏的重要性并不仅仅在于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世界在改变。我不太了解中国,不知道这里在发生什么,但是在欧洲,整个世界在进行一场巨大的转向,发生了很多新的事情,出现了很多新的问题,许多人失去了他们之前所拥有的,甚至是精神性的,比如某种集体意识、某种哲学或者某种信仰。我们在失去这些,新事物正在到来,但我们还不能确切地知道它是什么。《樱桃园》讲的正是一个旧世界的结束,一个新时代将要到来,但它同时也讲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它讲到掌管这个新世界的人更加粗糙、野蛮,而被替代掉的旧世界的人拥有更多的学识。对我来说,这就是21世纪前10年在发生的事情。很不幸的是,我认为至少在欧洲,更加愚蠢的人正在上位,在信仰和文化方面凌驾于智者之上,这非常可怕,作为乌合之众的大众反而空前地拥有话语权,反过来想告诉知识分子和艺术家,我们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但是艺术是需要自由空间的,就像大自然一样,你不能告诉一棵树,你应该这样长,或者那样长。人们应该任由艺术家自由自在,艺术家是最敏感的,常常拥有一种远见性和预见力,能够察觉社会中到底在发生什么,真正的艺术作品其实是一种社会的放大镜,这也是我们为什么做艺术的原因。因此,《樱桃园的肖像》也是我们对这个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解读。
三联生活周刊:你对中国观众在演员谢幕时拿手机拍照这个事情非常注意。那么波兰观众看这个戏的反应如何?谢幕时他们也会拿出手机拍照吗?
布拉尔:不会,从来没有。波兰的戏剧观众从数目上来讲很多,我们的戏剧观众的数量和电影观众一样多,也就是说,戏剧和电影在波兰是同等重要的。也许现在年轻一代人里面看电影的比看戏的要多了,但是想象一下,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夕,波兰有将近1万个非职业剧团,而波兰的人口是3000万,因此每3000个人就有一个剧团,这是我们重要的戏剧传统。我认为波兰戏剧绝对有其独特的地方,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做戏剧的原因,是我们做戏剧的能量所在,那就是对一种充满力量的隐喻的理解,这种隐喻和活生生的人之间打交道有关。而隐喻是什么?隐喻就是能够在更高的知性层次上生活的能力,是对这个世界更高层次、而不是更低层次的一种理解。我有意这么说,是因为我们需要培养人们用更高层次的方式去思考,艺术家、知识分子的职责是教会人们使用隐喻——诗歌、色彩、音乐、声音、能量,甚至是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