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里那些买书的事

 
大学里那些买书的事
2017-04-10 12:10:25 /故事大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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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8年秋,我考入杭州大学中文系读书。当时刚粉碎“四人帮”不久,人们对知识的渴望、对读书的热情是现在难以想象的。当年,读书、买书,几乎就是大学生活的全部。三十多年过去了,但有关买书的一些往事,我仍然清晰地记得。

当时,校园内的一家小书店仿佛是麦加圣地,我们经常要去朝拜。只要小书店到了世界名著,外面就会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一次我到图书馆借书时路过小书店,发现小书店排着的队伍一直蜿蜒到马路上。我心中一喜,心想又进了好书了。一走近队伍,我看到了教我们美学课的王教授。王教授学问功底很好,讲课从不哗众取宠,普通话中还带着台州口音,但同学们听他的课都很踊跃,哪怕几个爱睡懒觉的夜猫子,也都早早到教室占位子。王教授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个子高高的,板书非常漂亮,还能拉小提琴,年轻时一定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当年他也该有50出头了,但也许年轻时感情有过创伤,所以一直没有结婚。我眼看他排到了柜台前,但忽然嘴里嘟囔了一下,一扭头走了。我有点纳闷,赶紧挤到柜台前去看,这才知道是在卖印有阿诗玛半身像的一张年历。阿诗玛穿着彝族服装,背着竹篓,如满月一般的圆脸隐约浮现出笑靥,笑意盈盈的眼睛充满了梦幻,有一种青春、淳扑、纯净、自然的美。后来我将看到王教授的情境与同学说了,大家都哈哈大笑。有一位当时也排队的同学还补充说,王教授一看到阿诗玛就说,“咦,怎么这么腻心的!”现在想来,文革对人性的戗害真是严重。王教授讲起什么是美头头是道,但他的审美感觉已经被长年的思想禁锢破坏了。

大学四年中,我与同学们的星期天基本上都在学校度过。尽管学校离西湖很近,但去游览的同学很少。当时我最向往、最奢侈的一件事就是去清泰街一家古旧书店淘书。有一些布面精装的书因为辗转多处、堆放多年,往往已是灰头土脸。这类书买来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用清水把封面擦洗干净,真比洗衣服还要勤快。有一次,买回的一本书书脊破损,纸张也散落了,我将书用细麻绳按线装书的装订方法装订好后,心里很有成就感。我淘到的书中,有来自图书馆的藏书,也有来自私人的藏书。前者中,有多本来自国立英士大学图书馆;后者中,有一本关于日本文化的书,在扉页上居然盖着鲁迅的印章。这究竟是否为鲁迅藏书,我未请专家去鉴定,但从书的出版年月及内容来说,那是很有可能的。当年的东西一般不会有假,如果是在今天,那十有八九是伪造的了。

除了去清泰街古旧书店淘书,我还常到延安路上的西湖书店买书。西湖书店是当时杭州第二大书店,但就是服务不如人意。我每次去,总是看到那位瘦高个,飞机头油光锃亮、连苍蝇停在上面也要别断腿的小伙子斜倚着柜台、抱着膀子,与一个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少妇眉飞色舞地聊天,而那位少妇也常常被他逗得得花枝乱颤。当年,要看哪本书,都要营业员在书架上取,但叫这飞机头取书,总是要叫好多遍后,他才懒洋洋地起身取书,然后把书往柜台上一甩。有一次,我看到有个外地人实在不能忍受他的轻慢,就与他吵了起来。那外地人老实巴脚,根本不是飞机头的对手,几分钟后,已是面红耳赤,说话结巴。但突然间,他于无声处起惊雷,大吼一声:你们营业员就是要为人民服务的!话音刚落,只听飞机头用一口杭州话高叫:你是人民吗?我看你是明明是一头猪,难道让我为猪服务啊!那外地人简直要气疯了,还好有人劝架,才没有发展成斗殴。由于我经常去这家书店,飞机头与我也认识了。每次看到我,他都会笑嘻嘻地打招呼:大学生来啦?我是在1982年大学毕业离开杭州的。2010年我到杭州,也许是出于怀旧吧,专程去这家书店。令人意外的是,那飞机头居然还在。头发仍是打理得一丝不苟,但已经有点灰白,不再油光锃亮。背也有些佝偻了。再看他的脸,也少了蛮横之气,多了和悦之色。看来岁月不仅催人老、也催人善。他看到我时,愣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想起我来。

对于读书人来说,往往是既喜欢读书,也喜欢买书、藏书。鲁迅就是一个典型的例证。大多数读书人的一辈子都会买书不止,而每一次买书也都会与特定的境遇联系在一起,所以,买书的历程也可以说是他们生命的历程。我的大学时代已经远去,但是,只要找到当时所买的书,记忆的闸门就会訇然打开,往事就会一一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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