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下,有个地方叫靠山屯,住着几户以狩猎为生的满族人家。
那年,赶上武开江,春脖子特别短。一天,佟大个儿的门前,猎犬狂叫。佟大个儿急忙跑出去,去迎接猎犬黑子们的归来。往常,黑子们养成了一个独自转山的习惯,也时常带些战利品。佟大个儿出门发现,大黑、二黑七条猎犬个个浑身湿漉漉的,大黑缺了一只耳朵,二黑的一条腿在流血,它们像是刚刚经历一场残酷的厮杀。当他把目光睇最小的黑七时,发现它不但没受伤,两个前爪正在玩弄一个身子没毛的小东西。
小黑七晃着尾巴,把小东西叼到了佟大个儿面前。原来是狼羔子。连胎皮都肉红肉红的。佟大个儿想,坏了,黑子们惹祸了。于是,他急忙回屋,背起双管老套筒,让未受伤的黑子带路,去寻找那个狼窝。凭多年狩猎的经验,如不及时杀了狼羔子的父母,它们会唤来更多的狼进行报复。
黑子们把他领到一个隐蔽的山洞边,一只银白色的母狼,喉咙鲜血淋淋,肚子被撕破,五脏六腑让黑子们吃得干干净净,母狼嘴里还死死地含着大黑的一只耳朵,身旁还有两只狼羔子的尸体……
佟大个儿警觉地巡视着四周,这周围最少还应该有条公狼。他和黑子潜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等待公狼的出现。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不见公狼的影子。无奈,他和黑子们回了家。
为防止狼闻着气味找上门来,佟大个儿把七条爱犬洗了好几遍,又把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并把途中的血迹除掉。当晚,平安无事,他才把忐忑的心放下。
佟大个儿是方圆百十里有名的猎达(老猎手)。他家的七条猎犬,转山不空手的本领,更是远近闻名,成为他的心爱。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黑子们哀叫着回来了。二黑和黑五黑六不见了。佟大个儿吃了一惊,反身取来了老套筒。
再进那个山洞,发现黑五和黑六被咬断喉管,二黑的肠子都流了出来。四周是鏖战后的宁静。佟大个儿把它们掩埋后,领着余下的黑子不声不响回了家。他清楚,白狼终于复仇了。令他欣慰的是,尽管白公狼凶残,判断它是一只孤狼,尚未招来狼群。他想,必须尽快消灭它。不然,等它招来群狼,屯子就要遭殃了。回到家,他把消息告诉了屯子里的人,让他们防范。
当天晚上,院子外面传来人的狼嚎声,长长的悲鸣划破了寂静的夜晚。一声声的哀叫震得人心发颤,那是为死去的伴侣和幼子复仇的誓言。他透过窗缝,看见了那只狼。他坐回炕上,端起大碗的高粱酒,慢慢喝,想着对策。黑子们围坐在他的身旁,看严峻的主人,听凄凉的狼叫,低下头,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儿。一直到天亮,狼才离去。
第三天,老天爷下了一场一尺多厚的大雪。佟大个儿煮了一锅野猪肉,傍晚的时候,他在院子外,索伦杆旁的老柳树下,把野猪肉摆在了簸箕里,又放了一些黄米面、炒黄豆面等供品,点燃香火,跪下虔诚地祭奠果勒敏珊延阿林恩都里(长白山山神),嘴里念叨和唱着:天地之间有我长白山,长白山之上奔流我的松花江,山水之间辛勤、劳动人们代代成长,果勒敏珊延阿林恩都里的恩德我们子孙永生不忘。天地之间有我长白山,长白山之上奔流我的松花江,满族的子孙勇敢、善良合家兴旺,果勒敏珊延阿林恩都里赏赐给我们粮食、猎物永世不忘。
果勒敏珊延阿林恩都里呀!都是我管教不严,我家猎犬不该屠杀哺乳白狼和她的孩子,这都是我佟大个儿管教不严惹的祸。如今公狼复仇,结下这生死梁子,我佟大个儿是怎么也解不开了,望您果勒敏珊延阿林恩都里原谅我这次不义地对公狼痛下黑手,我佟大个儿也是实在没有法子了……
佟大个儿祭祀完长白山山神后,和黑子们饱餐了一顿,之后,收拾好家什,准备对即将到来的白狼进行伏击。
狼又来了。这只狼,一米多高,在皑皑雪地里闪闪发光,像一只大蓝狐。佟大个儿活了四十多年,打了三十多年的猎,第一次看到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白狼。后半夜了,它凄惨的叫声,渐渐弱了下来。
机会终于来了。佟大个儿打开院门,黑子们吼叫着冲向白狼。
白狼叫着,和黑子们保持着距离,缓缓地退却着……佟大个儿端着双管老套筒,在寻找下手的时机。心里说,你闹了我几天,今天你是跑不掉了。渐渐地,白狼把佟大个儿和黑子们诱上山洞。很快,白狼上了莲花峰,回头看了看身后紧跟它的大黑和黑三,瞬间滚下山崖,直奔后面黑七。随着黑七的惨叫,佟大个子恍然明白了,这是一只狡猾、凶残无比的白狼。远处的黑七已经断气,白狼正在对黑四下手。等佟大个儿返下莲花峰,那只狼又对黑三开始攻击。它是在利用地形,各个击破。
最后,就剩下大黑了。白狼终于咬住了大黑的脖子,大黑也死死地咬着白狼的大腿。佟大个儿靠近了它们,端起枪,又不忍心打,怕误伤了大黑。于是,他朝天放了一枪,就在白狼吓得要逃跑时,他又扣动了扳机。白狼被击中,一瘸一拐地来到一棵松树下,发出绝命的哀嚎。
佟大个儿跑过去,从腰间拔出猎刀,白狼狡诈地飞快一闪,把佟大个儿扑倒在地,张开了血盆大口。就在这时,受伤了的大黑,疯了似的扑过来死死地咬住了白狼喉咙,佟大个儿这才有机会向白狼狠狠刺去。
白狼哀叫一声,死了。
大黑,也死了。
佟大个儿的七只猎犬一个都没剩下。
从此,佟大个儿再也不打猎了。人们问他为什么不打猎了,他什么也不说。
他的后半辈子,靠采药行医糊口,对找他看病的人,总会讲一段白狼和猎犬的故事。有人明白故事的含义,有人却听不明白,问他,这个故事有意义吗?他微微一笑,不答。据说,听明白的人,逐渐放下了猎枪……
(若相惜摘自《满族文学》2015年第6期)
王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