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河湖港汊密布如蛛网的水乡泽国。我在那里生活了十七年的那块地方,实际距离东海之滨仅百十公里,然而我却没有朝觐过它,也没有膜拜过它。我没有见过蓝天丽日下,水天一色、波光粼粼、白帆点点、鸥鸟翩翩,梦幻般的大海,也没有领略过风急云低之中,电闪雷鸣、暴雨如注、洪波涌起、惊涛拍岸,堆起千层雪的壮观无比的大海。
我与大海缘悭一面,我常在梦中接近大海亲近大海。是否缘于我的一片诚心,上苍赐于我在整整工作了四十年的,被称为大西北干旱地区的亚洲腹地见到了海。
准确意义上讲,它不是海,它是湖——中国十大内陆淡水湖之一。它有860平方公里烟波浩渺的水面。它同时拥有三个名字:福海、乌伦古湖、布伦托海。福海,我不喜欢,嫌它太俗。乌伦古湖,分明是蒙语名字,我不知道它的含义,但直觉给我一种诗的意蕴,它有点像梭罗笔下的瓦尔登湖。然而那天在急驰的汽车上,我第一眼看见它的时候,就是大海的感觉,因此,我愿意叫它布伦托海。
但谁又能说它不配称海呢?
在天与地相交的地平线上,突然跃入你眼帘的是这样一条前不见首后不见尾的翡翠色缎带,与天幕的浅蓝相连。那是一片无垠大水在你远距离视线下的压缩啊!你远远地看东海、黄海、南海,通常也是这种感觉。而此刻的布伦托海,那种静静的、不事张扬的神态,就像草原马背上的那些姑娘,她正以野性的略带几分狡狯的,但却是善意的目光迎接着你哩!
我的双足终于踏上了布伦托海边温柔而富有弹性的沙滩了,我被眼前无边无际的水域惊呆了。天空深邃湛蓝,大西北独有的深邃湛蓝;云气纤尘未染,大戈壁独有的纤尘未染。
那粗犷的阳光也是独一无二的,无比灿烂却咄咄逼人。他时而轻一抚,时而拍打,他毫不吝啬地、大把大把的向这浩瀚的水面撒下无以数计的银币,他是大自然的情场老手,做着司空见惯的诱一惑。
而这一切对布伦托海来说,并没有让她移去炽一热而期待的目光,她期待着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劲风吹来,浪涌推着浪涌,发出响亮悦耳而节奏明快的“哗哗”声,若是在夜间,她会让我想起苏小明的《军港之夜》。
浪,不是常见的深蓝,是碧玉一般,不,是翡翠。它是一种近乎于透明的碧玉、翡翠色的液体。她头顶白色婚纱,不,是草原上白色小花编成的花环。她敞开酥一胸,张开被阳光晒成棕色、富有弹性而健美的双臂,唱着酒歌,向她钟情的恋人送来灼灼多情的目光……
我的同事们再也按捺不住了,纷纷宽衣解一带,争先恐后扑向她的怀抱。
我站在沙滩上,想象同事们在她温一热而略带咸味的液体的抚一摸与包裹下的惬意和舒适。我猜想他们平日为了功名利禄而带来的烦恼,以及高节奏的工作生活的紧张与不安,此刻早已一古脑儿抛却九霄云外了吧?不过我还是担心他们对这清纯而野性的爱意是否承受得起?我在心中暗暗祈祷,好好善待她吧,不要轻侮她,不要亵渎她。
沙,是那样的洁白绵细。水,是那样的澄澈而纤尘不染。我站在浩渺的水天之间,更觉自己微若尘埃、孱弱如絮,但思绪如潮。
新疆的内陆湖来自几百万年前的天山、昆仑山造山运动。当地耸西北,水去东南时,布伦托海留下来了,她与塞里木湖以及其它一些湖同为姊妹。周涛说塞里木湖是大海母亲东去时留下的一滴蓝色眼泪,我总觉得太伤感了。是大海留在绿洲上的几个温柔而又任性的女儿不是更好吗?
好好关爱她,野性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