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细生讲到这里,浑浊的眼睛里放出了悲伤的光芒,方芷兰赶紧把话题岔开,说:“爷爷,您看,夕阳照在您身上,好美!我来画一幅夕阳红。”
杨细生笑了,他问:“姑娘,你能不能把我给你讲的故事画下来?”
方芷兰高兴地说:“当然能!我现在就开始画,我从那天晚上开始画,好吗?您泅水到了这里,成了第一个守庙人……”
方芷兰刷刷地画着,很快,黑龙庙前的青草地,依稀可见的少年杨细生就出现在了纸上。杨细生继续讲述着……
黑龙庙里到处是蜘蛛网,黑菩萨身上蒙着厚厚的灰尘,供台上的香炉倒在一边,总之,里面一片狼藉,显然很长时间没有到过人了。16岁的杨细生抓着一把野草,在庙里打扫灰尘。突然,他发现黑菩萨的台座边,有两个鞋印,他一愣,但也没多想,继续打扫。一只老鼠在墙角鬼鬼祟祟,杨细生将一个香炉砸过去,砸中了老鼠,他把老鼠捡起,找了一块瓦片,把老鼠剥了皮,又找来两块石头和一些干草,敲石生火,把剥了皮的老鼠扔在火里烤起来。一条蛇闻到了香味,从里屋钻出,把头探出来,吐着信子。杨细生用树枝赶走了蛇,又在外面找来了一些烂陶罐,还找到了一把镰刀……
就这样,杨细生成了黑龙庙的守庙人。他砍了两棵树,扎了一个木排,以后的每天清早,他就划着木排到对岸赛头口去找零工做,晚上,再划着木排回到黑龙庙。
一天,杨细生剃了一个光头,来到了周老板的药店,他端着一个破罐子,向周老板化缘。周老板没有认出他来,给了他一个红薯。杨细生低着头,说了句“阿弥陀佛”,却不走。
周老板问:“师父,你还有事吗?”
杨细生悄悄说:“爷爷,是我。”
周老板仔细一看,又是惊喜又是害怕。
杨细生把一切都告诉了周老板,突然,他跪了下来:“爷爷,我想白天过来跟您学徒,晚上回去守庙,您可以收下我吗?”
周老板思忖片刻,说:“学徒可以,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不许开口说一句话。”
杨细生连连点头,从此,他就成了药铺的哑巴学徒了。杨细生很勤劳,每天除了碾药、照单抓藥,其他的时间都在跟着师傅学医术。杨细生的医术长进很快,不久后,他就能够为病人号脉治病开方子了。
这天,杨细生还在睡梦中,被一阵枪声惊醒,他弹坐起,揉揉眼睛,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又是一阵枪响和叫喊声传来,杨细生把被子拉上,蒙住脑袋,身子蜷缩起来。他很害怕,是不是赛头口也走兵了。
凌晨时候,外面终于恢复了平静,杨细生小心地走出屋看动静。他来到水边,水草里浮着几根树木,还漂着很多日用品,还有蔬菜,他才明白:昨夜不是走兵了,而是有一帮排鼓佬(放排的人)遭遇了土匪的袭击。他在药铺里听人说起过,赛头口这个地方,地势险要,土匪多。每当有排鼓佬被土匪袭击后,江边的百姓就从江中捞遗物,也跟着发一笔小财。
杨细生赶紧划着木排,到江中去捡东西。他捡着捡着,突然,发现不远处的草丛里浮着一具尸体,尸体伏在一根木头上,上半身露在水面上。他赶紧把木排划过去,用棍子拨了拨那尸体,发现尸体的手指动了一下。这个人还没有死!这个人是排鼓佬还是土匪?杨细生来不及多想,先救人要紧,他把那个人拖上木排,背进黑龙庙,放在地上救治。
杨细生发现,那个人的后背有个枪洞,血从洞里往外汩汩地冒,必须马上止血!可是,杨细生没有找到止血药,只好用自己的衣服给伤员堵着枪洞里的血。换裤子的时候,杨细生在那人的腰间发现了一块竹牌子,牌子上刻着“新化琅瑭张西桂”。杨细生认识这样的腰牌,他父亲也是一位排鼓佬,父亲也有一块这样的腰牌。看着腰牌,杨细生又想父亲了,他悲伤地唱了起来:“水不停流排不休,一日有命一日走,原恐我身葬鱼腹,却遭鬼子把命丢。”
杨细生煎了一罐中药,扶起张西桂,用勺子慢慢往他嘴里喂,喂着喂着,张西桂的嘴唇微微张开了,眼睛也慢慢打开了,喉咙里发出了“啊,啊”的声,杨细生听了好久才听明白,张西桂是在问这是什么地方。
杨细生说:“这是黑龙庙。大叔你别动,你中了枪。狗日的土匪,竟然开枪了!”
张西桂摇摇头:“开……枪……的……是……日……本……人。”
杨细生又惊讶又气愤地:“日本人抢排?!我通他娘的日本人!”
张西桂龇牙咧嘴,嗫嚅了好半天,杨细生才弄清楚,张西桂告诉他:黑菩萨底座下有东西。
杨细生这才想起搞卫生时看到的那两个脚板印。他找来一根铁钎,把黑菩萨台座的砖撬松一块,里面是一个洞,他伸进手去,摸到一个瓦坛子,把瓦坛子搬出来,揭开瓦坛子的盖,里面有一个木匣子,把木匣子抽出来,打开扣,里面是一包用白布包裹的硬物,解开布,眼前出现了12根手指粗的黄灿灿的金条。
杨细生吓得合不拢嘴,赶紧把匣子交给张西桂。
张西桂伸出手,把金条从中间分开,分成两份,示意杨细生弯腰,附在杨细生耳边说:“6条……归……你……安葬……我,6条……交给……我儿……子。”
张西桂说完,脑袋一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