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土

 
墓土
2016-12-16 17:05:19 /故事大全
爱雅每天起得很早,在丈夫和儿子还在熟睡时,不声不响地打扫卫生或是洗涤脏衣服。这两件事究竟先做哪一件,她可以自由安排,毕竟她算是一个按部就班、一丝不苟的人,所以在这短暂的清晨她发掘到了一种宁静的权威,总之,她很享受这段时光。

  弟弟三七上个星期突然来了,他一直在外面打工——具体在哪个城市打什么工?连家人都不是太清楚。爱雅自然很高兴,留弟弟小住几日。爱雅发觉三七情绪上有些不大对劲,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从他的肤色和穿戴来看不像是在外受苦的样子,她这个弟弟从小就任性而多变,加上三年没见,亲切之中夹杂着些许生分,念及姐弟情爱雅不好再说什么。

  

  这天清晨,爱雅刚走进卫生间就看见马桶旁有一团黑东西,她只当是谁换下的衣服扔地上,伸手去捡,突然又缩住手,揉揉眼睛,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衣服,而是一小堆泥土。她蹲下来,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是磁砖地面,而且又是五楼,无端地怎么冒出泥土来?她联想到农村田地里的土拨鼠——究竟什么动物能够钻穿钢筋水泥和磁砖呢?她拿马桶刷拨了拨,下面的磁砖完好无损,只是这泥土潮湿、漆黑并散发出腐臭的气味。爱雅看着看着心头蓦然感到一阵恐惧。

  “张伯迁!张伯迁!”她呼喊丈夫的名字。

  房间里,张伯迁躺在床上不耐烦地嘟嚷:“这才几点?”

  “过来!过来!我叫你快过来!”卫生间里传来爱雅急迫的喝令声。

  张伯迁懒洋洋地下床,穿着短裤,没戴搁在床头柜上的眼镜,“嚓嚓”地抓挠着青色的下巴,赤脚走过来。睡在地铺上的儿子抬起头,眨眨惺忪的眼睛。

  不一会儿,张伯迁走出卫生间严厉地说:“孝孝,你把土倒在卫生间里了?”

  十岁的张孝爬起来说:“没有啊。”

  “撒谎!”爱雅冲出来说,“昨天你还要花盆种小蒜苗呢?”

  孝孝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看到爸妈愤怒的脸一时回答不上来,一只手扯着身上的那件小背心。

  这时,睡儿子房间的三七抱着枕头走出来,问:“姐,出什么事了?”

  “张孝不讲卫生,把土倒在卫生间里!”

  “我没有!我种小蒜苗是在楼下花坛里挖的土,可是……我……我没把土倒在卫生间里……”当着舅舅的面,孝孝激动地申辩道。

  “那卫生间里的土从哪儿来的——老师没告诉你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吗?”

  三七走进卫生间看了看,顺手关上门解完小便才出来,说:“孝孝,你种的小蒜苗呢?”

  “在阳台上。”

  三七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看见围栏上搁着花盆,里面两个蒜瓣刚刚抽出青青的嫩苗。回到客厅时,张伯迁正惩罚孝孝打扫卫生间,他叉着腰说:“立刻!”

  “我看,”三七不紧不慢地说,“卫生间的土不是孝孝倒的。”

  姐姐和姐夫同时转头看他。

  “卫生间的土是黑色的,而孝孝种蒜苗的土是黄色的,据我观察你们这个小区周围没有这种黑色的泥土。”

  “那……这黑土哪儿来的?”爱雅忽又紧张起来。

  孝孝已进了卫生间,准备委屈地执行爸爸的命令,这时探出头来建议道:“是蚯蚓吐的!”

  三七哈哈大笑。爱雅和张伯迁没有笑,张伯迁反倒是狐疑地瞥一眼小舅子,忽然朝爱雅一摆手,说:“哎呀,你收拾收拾得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张伯迁走进房间重又躺到床上。爱雅转而看三七,三七说:“我再睡会儿。”

  剩下爱雅在客厅里说:“孝孝,刷牙,洗脸,把今天要上的课文预习一遍。”

  

  爱雅单独拿一个垃圾袋把这莫名其妙的、令人恶心的泥土装起来丢进楼下的垃圾箱。

  爱雅是超市的理货员。白天上班她偶尔想起早上的怪事心中仍感不安。下班后回家开门就问三七:白天有没有人来过?三七正在电脑前玩游戏,心不在焉地说:“没有。”

  “你出去过吗?”

  “……没有。”

  爱雅放下皮包和钥匙,开始在家里检查——她是极爱干净的人,家中永远都是整洁如新,一尘不染的样子。坚决反对养宠物。家中突然出现肮脏的泥土当然令她耿耿于怀。

  一番检查后没有发现异物,这才下厨做饭。丈夫下班和儿子放学回来,她巴巴地从厨房出来对他们人身进行检查,她考虑过是不是他们绾起的裤脚里携带了泥土——马上排除了,他们根本没绾裤脚。

  “就算把我们埋在土里,裤脚里也装不了那么多土。”张伯迁对妻子的想法感到可笑。

  “老爸说的没错。”张孝附和着说。

  晚上睡觉前,爱雅又不辞劳苦地查看了每个角落,并特意把卫生间的门给关上了。

  第二天她一如既往地早起,推开卫生间的门——乳白的磁砖地上连根头发都没有。她终于松了一口气。生活重新纳入常轨,总有什么东西要洗,总有什么地方要打扫。她想,有些女人的一生就是跟污渍和灰尘战斗的一生。她母亲是,她也逃不了这个宿命。

  张伯迁上班出门前穿鞋时那一声“哎哟”叫得每个人心惊肉跳。大家跑过来:他一只手撑住门框,右脚架在左膝盖上,看着脚板底。公文包掉在地上。他棕色丝袜上粘满泥土,其中有一粒微白的碎屑扎入脚心——他正用颤抖的拇指和食指将它拔下来,举在眼前辨认。

  “骨头?”他说。

  其他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张伯迁弯下腰把皮鞋在地上磕磕,扑簌簌地倒出一堆黑色泥土。爱雅“呃”地一声掩住嘴,那表情像是要哭出来了。

  “到底谁干的!”张伯迁恼火地骂道。掂着受伤的脚走到沙发那里坐下,脱掉袜子,脚心俨然出血了。

  “爸,我知道了,”孝孝迫不急待地说,“是三楼的小德伟。他带我往别人家门外的鞋子里倒过水。”

  张伯迁瞪了儿子一眼,张口欲骂又噎了回去,因为目前这件事看来要严重得多。

  “昨晚谁把鞋子收进来的?”三七问。

  “我……”爱雅脸色苍白地说。

  “没看到鞋子里有土吗?”

  “没有——鞋里装那么多土我会不知道?”爱雅又补充道,“我记得还把鞋垫抽起来了。”

  “这么说土不是我们把鞋脱在门外时有人装进去的。”三七双臂抱在胸前,眯起眼睛若有所思地说。

  “你是说在屋里……”爱雅怪腔怪调。

  “在屋里!”张伯迁挤着脚心的血,不抬头的说,“就我们几个人……”

  “张孝!”爱雅突然指着儿子的鼻子吼道,“是你吧?你能往别人家的鞋子里倒水就能往鞋子里装土。”

  孝孝吓了一跳,张口结舌,憋得眼圈都红了,突然挥起双手,尖叫起来:“又诬赖好人!”

  “你发神经呐!”张伯迁骂爱雅,“他哪是没良心的狼崽子?往自己爸爸鞋里放泥土。”

  “都是一家人,谁都没理由干这种缺德事。”三七插嘴说。

  “是够缺德的……”张伯迁咕哝道。

  “任何东西都有信息,在没有线索之前我们不妨看看这泥土,”三七沉着地说,“姐夫,刚才扎脚的你说是骨头,在哪儿?”

  “就在门口那块儿。”

  三七发现地上不止一粒碎骨头,黑色泥土中还掺杂着几粒骨屑,便自言自语地说:“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碎骨头?”

  爱雅给丈夫拿来紫药水和新袜子,一边说:“昨天卫生间的那堆土里也有白白的颗粒,恐怕也是碎骨头。”

  “姐,给我找个纸盒子。”三七回头说。

  “干嘛?”

  “装起来,我要分析。”

  “哎哟,我拜托你赶快扫掉,连你姐夫那双皮鞋一起扔掉!”

  “如果明天再出现呢?”

  “报警吧!”爱雅想起来,大声建议道。

  “不!”三七忽然站起来,仿佛格外地紧张,急切地说,“就为这两堆土报警?也不怕人家笑话,说你脑子有毛病。”

  “这事已造成我们家人的恐慌,并危及到了人身安全,警察就该管!”爱雅不服地说。

  “我有个主意,”孝孝认真又兴奋地说,“打电话给中央电视台的《走近科学》栏目,他们会破解的——我们还会上电视呢。”

  “闭嘴!不好好学习脑子里就想些不着边际的东西。”爱雅骂道。

  “他喜欢看《走近科学》倒说明他是个爱学习、爱科学的好学生。”三七赞赏地说。

“好了,给三七拿个鞋盒,我倒要看看他能分析出什么结果来?”张伯迁不耐烦地说。他换上袜子,走到门口从鞋柜里拿出另一双鞋穿上,临下楼又回头有所指地说:“你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该‘分析的分析’——不就撒点泥巴嘛,难道还要把人活埋不成!”

  孝孝去房间拿书包了。

  “姐,”三七小声对爱雅说,“姐夫怀疑我呢。”

  爱雅想起昨晚老公对她说的,三七这次来得突然,表现古怪,一定有什么事或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爱雅骂老公像娘们一样小眼心,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现在弟弟感觉到了,她只能佯装生气地说:“不,不会的。他凭啥怀疑你?”

  “自从我来了就发生这种事。”

  “这是巧合。姐相信你,虽然你小时候很淘气,如今是大人了,这种事你断然做不出的,再说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目前所有的迹像表明,只能是家里的人干的,我们四人当中的一个——这就是我主张暂不报警的原因。”

  “可是……”爱雅感到不可思议,她真不愿意这么想。

  “我知道,我知道,”三七理解地打断她,“我意思是说,现在呈现的迹象只能作如此推论,但不排除其它的可能,比喻:除了家里人还有什么人有防盗门的钥匙?或是很轻易地拿到你们家的钥匙?”

  “呃!你这么说我倒想起来了,”爱雅吃惊地说,“这防盗门上个月才换的,你说卖防盗门的营业员会不会留有一把钥匙?”

  “动机呢?他的目的何在?”三七冷静地说,“就算他有你们家的钥匙,三更半夜偷偷溜进来不为盗窃只为撒一把土——对了,姐,你们买防盗门时有没有跟店里什么人发生口角之类的事?”

  “没有啊……”爱雅回忆着说,“那天店里只有这名营业员,很诚实很热情的小伙子,仔细地介绍了这防盗门的坚固和防盗功能,我跟你姐夫几乎没还价就买了。”

  三七怀疑地看了看防盗门,不以为然地说:“就这门?要是有专业‘工具’很容易打开。”

  “要这样就太可怕了,”爱雅惶恐地说,“怎么办呀?”

  “目前我要弄清楚这泥土是怎么回事?”三七思索着,白皙而灵巧的手指捏着下巴,忽然说,“好了,姐,你上班去吧,这事交给我,我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你老弟可是从小就以聪明和机灵闻名的。”

  “好吧,省得你在家没事做。”

  孝孝整理好书包,背在背上走出来说:“我上学了。妈,再见!舅,再见!”

  “你水壶灌水啦?”爱雅看到他书包上挂着水壶提醒道。天气一天天热起来,她给儿子配备了那种小口铝制旅行水壶。

  “哦!”孝孝从门口折回来去厨房注凉白开。

  “这孩子总没记性!”爱雅责骂道。

  

  家中只剩下三七的时候,他捧着已经装入鞋盒的泥土想到:我要是破解了这个谜底,就有理由在姐姐家继续住几天,只要度过这段危险时期,我就安全了。他晃动盒中的黑色泥土,嗅着腐败的气味,认为这事背后的神秘人物不管是出于恐吓还是欲行其他犯罪事实,这泥土所包含的信息就相当于一封介绍信。他现在要做的是分析出泥土的成分,来自哪里?里面的骨屑又是什么动物的残骸?观察和分析能力本来就是他的特长,但这次涉及到专业技术,他不得不请人帮忙——在这个城市里找有化验室的单位或机构并不是难事——钱不是问题,这次回来他带了很多钱,这一点姐姐和父母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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