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月前。
书房的桌子上，台灯亮着。胡桃木色的桌子上，大大小小厚厚薄薄的书，堆了一桌子。钟辰轩左手拿着一份资料，右手看也不看地在往咖啡杯里加糖，加了一块，又加了一块，然后才“啊”地一声发现糖放多了。
他皱着眉喝了一口，发觉太甜了，郁闷地把咖啡杯放了下来。这时候，只听门一响，知道程启思进来了。他也没抬头，漫不经心地说：“今天怎么这么晚?你又到哪鬼混去了?”
没听到回答。钟辰轩一抬头，只见程启思脸色白里泛青，双眼却是发红的，门口光线昏暗，照着他的样子活像鬼魂，把钟辰轩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程启思站在门口，看了他一阵，忽然大步走进来，反手就去拧他的手。钟辰轩微微犹豫的一刻，程启思就已经把他的手扭到了背后，另一只手去抽他的皮带。这时候钟辰轩才醒悟到大事不妙，但此时此刻想反抗也晚了。
“我问你，你怎么了?你在发什么疯?”
程启思把他的手用皮带狠狠地反绑在身后，用力大得都快勒进了肉里。他的脸贴在钟辰轩的脖子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让钟辰轩简直没法呼吸。
“你问我?很好，我就等着你问。辰轩，今天德国的R·D医院给我回音了，一年以前，安心已经死在手术台上了，她的骨灰已经下葬了。这个理由，够不够了，钟辰轩?”
他感到被自己压在桌面上的钟辰轩在开始发抖了。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低沉而嘶哑。“我相信了你，我相信你在Lonely Beach上对我说的话。你说你没有恶意，我相信了你，虽然我真不敢相信你是好意。但是，钟辰轩，你害死了安心。你怎么可以让人把那种疗法用在她身上?你知不知道她得承受多少痛苦?无论如何，她——是我母亲!”
程启思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嘶吼着喊出来的。“叭”地一声，他捏断了咖啡杯的杯耳，破碎的部分，立即深深刺入了他的手心。
“你对安瑶和任羽可能发生的悲剧而不见，你对罗景和纪槿的结局任其发展，我都忍了，但是，你连尹雪都不肯放过!你要我怎么对你?钟辰轩，你要毁掉我的一切，我在Lonely Beach上就知道了，但我仍然对你缴械投降。你要我怎么办?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我他妈的就是太心疼你!”
“……你不就是在……找个借口?”钟辰轩的声音，微弱地传了过来，因为痛楚而颤抖和模糊。
“借口?”程启思怔了一下。“什么意思?”
一声轻响，那个断掉的咖啡杯的杯耳，从钟辰轩的手里落到了地毯上。钟辰轩的手，垂了下来，鲜血一滴一滴地从他手心里滴在了米白色的地毯上，慢慢地浸了进去。
“你来了。”
程启思打开了门，顿时一股新鲜的空气灌了进来，他自己昏昏沉沉的脑子也清醒了一点。面前的是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人，相当儒雅。“好久不见，常青。”
常青一进来，就皱眉。“怎么回事?这房间一直没开过窗吗?这烟味……都快变成毒品了。”他又仔细地对着程启思看了几眼，“你究竟干了什么?看看你的脸色，也不比死人好多少。你病了?”
“不是我。”程启思坐了下来，倒了半杯酒，朝床的方向指了指。“我叫你来，是让你看看他。”
“送医院就是了，找我干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专业是什么。”常青眉头皱得更紧，“你搞什么?多年不见，突然找我，就叫我来看病?你别忘了我是军……”
“行了，叫你看你就看，有那么多废话。”程启思不悦地说。
常青吸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走到了床边。他打开床头灯，立即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瞪着程启思。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你们……在这里呆了几天了?”
“不知道。”程启思把酒一口喝完，问，“今天几号了?”
常青大声地说：“今天十六号!”
“哦，那么大声干什么。”程启思又去倒酒，“我是十三号晚上回来的，那就是三天了。行了，别跟我讨论这问题了，你知道我叫你做什么了吧?再不处理，会死人了。”
“你也知道会死人!”常青高声地说，然后又闭上了嘴，把床头灯开到最亮，把随身的药箱打开了。
“我到门口去，这里空气太糟了。”程启思说。“完事了你出来就是。”
常青没有理他。
过了至少半个小时，常青才走出来。
程启思点了一支烟。他的脸很快模糊在烟雾里，只看到黑暗里一点暗红的烟蒂。“知道了，不用这么强调。”
“启思，你收敛一点儿，你这么玩下去会出人命的。既然别人不愿意，你何苦来?看看人都被你弄成什么样了?”说到这里的时候，常青皱了一下眉，钟辰轩的脸又在他眼前闪了一下，苍白惨淡，只有那双眼睛，黑如深潭，盛满星光。
“得了吧，谁要你管我的闲事。”程启思把烟头掐灭了，“玩坏了，就重找。我什么时候缺过玩具了?”
常青又皱了皱眉。这话即使是局外人听了也会觉得十分刺耳。“那是你搭档了几年的同事，不是大街上捡来的，也不是卖的。我不想管你的闲事，我也管不了，你就没想过你一直关着他，你准备怎么善后?”
程启思笑了，他的眼睛在发光，看得常青有点不寒而栗。“善后?你消息什么时候这么不灵通了，常青?”
常青呃了一声。“看来，我听到的传言，是真的了?你要……”
程启思笑而不答。他在常青肩头拍了一下。“别唠唠叨叨的了，我知道分寸。我送你。”
过了好一会，程启思回来了。他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把钟辰轩铐在床头的手放开了。“我警告你，可别再玩什么花样。乖一点，我这就放开你。”
“……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钟辰轩的声音，是软弱无力的。
“反正你上次的假还没用。”程启思笑着说，“不会有人怀疑的。不过，既然提到这个，你还是最好把那份辞职书签了，别让我逼着你签。”
“……你胆子很大。”
程启思扬了扬眉。“你是在威胁我?”
“我会记得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钟辰轩的声音很低很低，“你记住，启思，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程启思笑了笑，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那不一定，世事难料，辰轩。你总觉得你能吃定我，其实，也未必，你知道的，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多。就算是三个指头拿田螺，十拿九稳，总还有一分，可能会出意外呢。”
他拿出了一份打印出来的辞职信，放在钟辰轩手里。“好了，签吧。”
“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钟辰轩低声地说，“你不可能关我一辈子。我突然离职，别人就都没有想法?”
“不会有的。”程启思把笔硬塞在他另一只手里，“不出意外的话，你很快就会知道原因了。”
钟辰轩被他逼得没法，只是匆匆地签了名，然后把笔发泄似地一掼。“我再问你一遍，你究竟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你明知道不可能一直关我下去的。”
程启思盯着他看，笑了。“辰轩，我真不敢放你出去。你一直在查我的底细，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怕你查出来。算我求你，别再去查了，到那一天，我们都会后悔莫及的，我不骗你。”
钟辰轩怔住。“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装糊涂了。”程启思凑到他耳边，轻轻地对着他耳朵吹气，“我知道你在查我家里的事，你挖线索的本事我是不会怀疑的。听我的话，辰轩，别再去追查了，我们都承担不起那个结果的。”
钟辰轩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他实在已经疲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