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花醒来时,鬼子兵早离开了这里。她忙取下头巾,含着泪替憨憨擦净脸上的血迹,然后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不一会儿,一群人扛着锹、抬着棺材来到这里。原来他们救了全湾的人,湾里的三个老人主动将自己的寿材献了出来。大伙在附近的荒坡上挖了个大坑,将爷儿三个埋在一起,并在上面垒了三个大坟包。为了纪念他们,人们便将湾名改成了“三连坟湾”。每年的清明,人们都会把他们当做自己的亲人一样扫墓拜祭。
打那之后,卢花住的那间破茅屋内时常传出阵阵凄惨的哭泣声,后来又变成比哭还难听的傻笑,她疯了。
不久,奇怪的事发生了。
一天晚上,卢花刚打了个盹,便见儿子憨憨从外面扛着一捆柴回来。他不是被鬼子用刺刀给戳死了么?卢花忙扑了上去,只见憨憨身上的衣服果然有被刺刀戳过的痕迹。她不由用手一边轻轻地抚摸一边问道:“儿子,还疼不?”憨憨憨厚地摇了摇头。卢花道:“快脱下来让妈给你缝几针……”就在这时,她被一阵“汪汪”的狗叫声惊醒,才知道是个梦。她开门一看,门口放着捆柴。果然儿子回来过!想起梦中见到儿子那身叫刺刀戳了眼的衣服,她心里便不是滋味,于是忙用纸剪了些衣裤鞋袜,连夜化去。
第二天晚上,卢花又梦见了儿子,这回他是扛着一袋米回来的。再看儿子身上,早换上了一身新衣服,她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疼爱地道:“憨憨,还走吗?妈想你都快想疯了,别老是在梦里见好吗?”憨憨道:“妈,今天不是梦。不信您拧自己!”卢花暗暗地拧了自己一把,果然有疼的感觉。用手去摸,面前却空空的。憨憨看出她的疑虑,又道:“妈您忘了,儿子是鬼啊……不过您放心,只要将我常穿的那件粗布褂儿挂在我的床头,我就可以留在家里了……”卢花一听,赶紧找出儿子的那件粗布褂儿挂在床头。随后娘俩又说了大半夜的话,这才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早晨,门外传来一阵扫地的声音。卢花披着衣服出去一看,并不见儿子的人影儿,却见一把空扫把在地上“呼呼”地扫着。卢花道:“憨憨,是你在扫地吗?”对面当即传来儿子的声音:“是我,妈,白天阳气重,所以您看不见我……”扫完地,又听见一阵劈柴的声音。只见斧头一起一落,同样看不见人影儿。时间一长,卢花也就见怪不怪了。
一天,东湾卖豆腐的韩老三打门口过,给了卢花四块银元,说是她儿子晚上常去帮他磨黄豆,给工钱他又不肯要,只得送到家里来。打那之后,韩老三几乎天天都来,有时在门口放几把铜板,有时又扔几块豆腐在这儿,说是顶工钱。卢花怕儿子累着,就对韩老三说别让儿子干了。韩老三却满脸的无奈:“你的话我也转告过他,可他就是不听……大妹子,有这么孝顺的儿子,你真有福气啊!”可他哪知道,自己的儿子早被小鬼子杀害了……韩老三一走,卢花禁不住抹眼泪。
一天晚上,卢花正在做针线,突然外面传来翻墙入院的声音。卢花不由惊问道:“谁?”转眼一个猥琐的汉子出现在门口,正是湾里的一个流痞光棍二狗子。二狗子嬉皮笑脸地道:“大妹子,一个人在家不闷吗?狗哥我陪你来了……”他话音未落,突然背上重重地挨了一棍子。二狗子回头一看,不见有人,却见棍子浮在半空中。他吓得一声“妈呀……”扭头就跑,从此再也不敢打卢花的主意了。
赶走二狗子,憨憨也现了形。他劝道:“妈,爸已走了整整三年了,您就没想过再嫁人?我看东湾卖豆腐的韩老三还不错,人家早就对您有意思。如果您同意,儿子就替你们撮合。一来也可避免流痞光棍再打您的主意,再则儿子也可放心地离开这儿了!”卢花觉得儿子的话在理,于是就答应了这桩婚事。
成婚那天,韩老三请了十几桌酒,并用大花轿风风光光地将卢花接了过去。这一来,周围的人可就犯嘀咕了:韩老三何等精明之人,周围黄花闺女多的是,他却为何娶个疯女人?面对人们的疑虑韩老三只是笑而不答。说来也怪,打卢花嫁到这里后,她也不疯了。她不过三十出头,本来就长得标致,再一打扮,决不比二十来岁的姑娘差。
随后,她就把挂在儿子床头的那件粗布褂儿烧了。从此,她再也没梦见过儿子,没过多久就怀孕了,后来生了个儿子,竟然同憨憨长得一模一样。她想肯定是憨憨舍不得离开,又回来投了胎,于是给儿子取名叫傻傻。
转眼许多年过去,韩老三和卢花也早当了爷爷、奶奶。他们常给孙子们讲述邹大胯子、庞一刀和憨憨的故事。尤其是憨憨大叔死后仍旧回来给奶奶干活的事,也实在太玄了。面对孙子们的疑虑,韩老三最后说出一段惊人的秘密。原来,韩老三当年也是土匪的头目之一。那天被鬼子困在湾子时,韩老三正和邹大胯子在一起。邹大胯子挺身而出,既是为保护全湾子的乡亲,也是为了保全韩老三。因为在出去之前,他就已经把后事全托付给了韩老三。给卢花送柴也好,送米也好,帮她干活以及撵走前去滋扰的流痞光棍也好,全都是韩老三所为。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实现对邹大胯子的承诺。至于卢花见到儿子的魂魄给她干活的事,是因为她过度伤心精神错乱所致。韩老三和卢花只生了一个儿子,而儿子却替他们生了三个孙子,于是韩老三让三个孙子一个姓邹、一个姓庞,最后一个才姓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