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学者何方不久前讲述了他在延安时期的经历。摘编如下:
我是1938年秋天到达延安的。一到延安,就感受到了一种自由民主的空气,精神为之一振,心情也格外舒畅。
延安当时的生活确实处处显得平等,感觉不到明显的等级制,有什么话都可以说,没人干涉,没有压抑之气,到处是欢快的歌声。
我们抗大上课以中队为单位。在课堂上,学员可以有不同意见,还可以随便插话,随便提问题。我那时候还小,只有十五六岁,就敢于当面和教员争论。
那时的言论自由,也表现在报刊上的公开辩论,各种各样的问题都有,特别是文艺界。
当时延安的文人好像分为两派,一派是从国民党统治区来的,像萧军等;一派是从前线和根据地来的,像丁玲等。不管哪派,都可以办自己的刊物,互相批评,没有检查。连《解放日报》也发表不同意见。我记得,有一次就登了一篇为京剧《坐楼杀惜》中的阎婆惜打抱不平的文章,说阎婆惜是被压迫、受欺负者,宋江则属于剥削阶级,是糟蹋女人的。接着,不少人就起来写文章反驳,说这个观点有悖当时的大背景,因为宋江是农民起义的领袖,阎婆惜告宋江的状,其行为是反动的。
那个时候不论一个连队、一个单位,都可以出墙报,大事小事都可以讲,批评上级组织也可以,点名批评领导也可以。不过大家提的意见还都比较实事求是。
整风前的延安,不但等级制不明显,上下级关系也不很严格。下级给上级提意见,几乎是常事。
我就直接给贺龙提过一次意见。当时我们在抗大上学,公家每年夏天给大家发一套单衣,但从贺龙的120师来学习的人,120师还能再发一套衣服。这就显得太不公平了。因此我就给贺龙写了一封信,说这不是在搞山头主义吗?大家都在一起学习,你120师来的学员怎么又另发一套衣服,而其他学生却只有一套衣服。我提完意见,贺龙就派人来给我解释,虽然说服不了我,但至少说明人家把我的意见还是当一回事的。
延安的出版也是自由的,没有审查。特别是文艺界,各派都自己出刊物。那时延安的出版物还不少,各系统都有刊物,文艺界就有好几个。
各机关一般都有图书馆。大点的图书馆,可以从大后方把各种各样的书都买进来。像毛泽东喜欢看古书,就多是从大后方运进来的。那个时候没有“反革命书”这个概念。
延安整风前,不但什么书都可以看,什么歌也都可以唱。像《何日君再来》、《毛毛雨》这些旧社会的歌,我都是在延安学的。但这只是同学的歌咏队自己唱的,有组织学唱的,还都是些抗战歌曲。
我们在抗大,要早集合晚点名,集合起来就唱歌,一般一个连队有一个歌咏干事,自己先把歌学会,再教给大家,这些歌基本上都是救亡歌曲。像《到敌人后方去》、《大刀进行曲》、《在太行山上》等。和现在的红歌不一样,那时没有歌颂党的歌曲。歌颂党的歌曲基本上都是抗战胜利后才有的。在延安唱《东方红》,也是整风以后才普及起来。
我在延安参加过两次选举,其中一次是1939年直接选举七大代表,当时是无记名投票,我们抗大三分校选了几个代表,这些代表的姓名和简介在墙上一贴,我们就投票。我入党70多年,参加直选全国代表大会代表就这么一次。
在延安,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一到礼拜日,大家都喜欢到延安北门外的一处大山沟溜达。中央领导也骑着马来,不过很远就下来了,一个警卫员把马拴好看着,一个警卫员陪着他散步。延安的秩序很好,所以领导出来用不着紧张。我就有一次看见何思敬在那里溜达,毛泽东也在那里溜达,毛泽东就和他打招呼(因为何思敬是给毛泽东等讲德国克劳塞维茨《战争论》的,所以很熟),他也点个头,连寒暄也没有。
选自《中国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