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在盘山公路上缓慢前行,目之所及除了山还是山。如若是春季,山岭的草地也许该散发出绿意,山坡上的向日葵、道路两侧沟渠生长着的桑树,都该复苏过来。遥想公元前138年,张骞奉命来到西域,联络曾被匈奴赶跑的大月氏,合力进击匈奴,历尽千辛万苦,越过沙漠、戈壁,翻过冰冻雪封的葱岭(今帕米尔高原),才来到了这里。大宛的国王热情地接见了张骞,并帮助他先后到了康居(今撒马尔罕)、大月氏、大夏等地。大约一个世纪前,英国考古学家奥雷尔·斯坦因爵士(Sir Aurel Stein)在《西域考古记》中记录道:“以前塔里木盆地和妫水中部经过哈剌特斤以及阿拉山所有的贸易,现在久已没有了。巴尔克和妫水南边‘阿富汗突厥斯坦’的一些地方也久已没有看见从中国来的货物经过了。从妫水方面到哈剌特斤当地的一点点贸易,都是从达罗特库尔干以取道于费尔干纳的马吉兰或者安集延,至于自疏勒出口的货物则横过特勒克山口,藉俄国铁道以转向这些地方。”今天,这里的盘山公路上行驶着一辆辆的货物车。这也是中国旅行家玄奘曾经来过的地方。他曾写道,其地“周四千余里,山周四境。土地膏腴。多花果,宜羊马”。一位沙俄军官也为费尔干纳迷人风采倾倒。他描述道:“山谷宛如一座繁茂的花果园,里面遍布应有尽有的果树和各种各样的谷物。品种繁多的葡萄、丰硕的棉花、苜蓿、玉蜀黍、埃及高粱和稻米等,十分悦目……乌卢格的运河的两岸种植着高大的树木,运河清凉的水在这些树荫下缓慢、均匀地流动着,它已经不像人们用手挖掘的运河,而像一条宽阔的河流了。它壮观地在田野和村落的绿色地毯中伸延……费尔干纳盆地属大陆型气候,十分富饶。锡尔河、索赫河和伊斯法拉河流经此盆地。这里农业发达,苏联时期修建的大费尔干纳灌溉渠、南费尔干纳灌溉渠和卡拉库姆水库形成了当地的水利灌溉网络,使盆地的植棉业、养蚕业和葡萄栽培业相当发达。
我们到达费尔干纳的第一个夜晚,在城里的餐厅吃过饭,大厅忽然黑下来,停电了。在费尔干纳盆地,我们遇到好几次停电,有时甚至整夜没有电,也许是因为冬季的缘故。每个餐桌上都点起了蜡烛。突然,却亮起了歌舞厅的大闪灯,应该是发电机带动的,进而响起了摇滚音乐,餐厅的人们逐渐一个个走到空地中央,跳起舞来。这立即颠覆了我对费尔干纳的想象——近十几年来费尔干纳因民族和宗教冲突而生的政治动荡,让人很自然地将它与保守的伊斯兰社会的民风联系起来。对于中亚地区伊斯兰化程度很高的费尔干纳地区,其私域生活所遵从的原则和习俗,这一行,也仅仅是窥测些皮毛。至少在哈萨克斯坦列车上或乌兹别克撒马尔罕餐厅里可以看得到的颇带情色味道的MTV,在这里没有了。
在费尔干纳的安集延,我们拜访了我们的英语翻译在当地村庄的大家庭。霍多莫夫在塔什干的通用电气公司工作,是一位工程师,负责零配件的销售。因为语言很好,业余时间帮旅行社做一些翻译的活儿。他的老家就在安集延的农村。他一回到家,他4岁的小儿子就扑了上来,搂住爸爸的脖子不放。在首都打工的霍多莫夫,可能也是想通过旅行社的兼职,多回老家看看家人。在他们的院落里,同时也有他们种植着蔬菜的温棚和养着十几头牛的牛棚。晚上,他的家人备好了当地人最好的食物——羊肉饭。乌兹别克斯坦人一旦请客,就总是要把桌子全部摆满,这样才显得足够丰盛。尽管主食就是羊肉饭,但桌上的馕、糕点、葡萄、苹果、饮料和茶碗,还是共同营造出了琳琅满目的热闹。一进房门,他的老母亲就提起温在煤炭炉子上的长嘴铜壶,端着一个盆子过来,让我们洗手。我们盘腿席地而坐。家中的长者——霍多莫夫的父亲、母亲、大舅、二舅依次走进来。每进来一位长者,霍多莫夫就站起身,和他们一样,将右手掌放在左胸前,致以问候。每一个人坐下来,大家都摊出双手,轻抚自己的脸,表达对真主安拉的感谢,然后才坐下面对食物。我问霍多莫夫,他的妻子在哪里,霍多莫夫说,她在厨房里忙活。直到晚餐结束我们起身告别的时候,她才从一侧的厨房中出来与我们道别。霍多莫夫穿着毛领大衣、打扮时髦的妹妹也在我们快离开时,从大门外火急火燎地飞奔进来,极为热情地握住我的手,礼貌性地劝我们留宿在她那儿——席间,我听到她的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语气略微严厉,提到了来自中国的客人,大概正是催促她的女儿过来一趟,以免失礼。这些细节,或多或少让我隐约感觉到费尔干纳地区隐秘的保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