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昊：快乐拍电影
与伊能静的恋情，让他由一个“艺术工作者”，变成一个八卦版的明星。
混出的演技
秦昊拎着水杯从远处走来。他穿一件随意的T恤，踩在人字拖上的身体松松散散的，没拿杯子的那条胳膊在身边甩来甩去，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当初，娄烨就是看上了秦昊这走路的样子，“说话时，他也经常在你面前走来走去，走到你晕”。他让秦昊演《春风沉醉的夜晚》里的江城，电影里有很多走路的镜头，秦昊从白天走到夜晚，从昏暗的走廊走到破败的街区，他与爱人在行走中相遇，也在行走中告别。事后，娄烨这样评价秦昊在电影中的表演：“《春风沉醉的夜晚》里，秦昊的行走确实非常动人，他提升了‘江城’的质感，使这个人物轻松地进入到精神层面。”
对娄烨来说，演员秦昊的珍贵之处不在于“演”，而在于“混”：“他是一个混生活的人，所以，他的表演有浓厚的生活感，这对于演员来讲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气质。”
几位把秦昊带上表演路的前辈和朋友最先看中的都不是他的演技，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秦昊读中戏时的班主任常莉老师说，招生时，章子怡、秦海璐、袁泉等人的才艺都让人印象深刻，刘烨的命题表演她至今历历在目，而秦昊在专业考试上没给她留下什么深刻印象，她只记得，这孩子有见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整个人非常放松。
在常莉的记忆里，秦昊顽皮，但脑子灵，没吃过什么亏。迟到、作弊、惹乱子，每样事他都参与了，但他总能把自己隐藏得很好，不冒头，也不认怂，打起太极来游刃有余。他轻易不说话，偶尔抖个机灵，就能把同学和老师逗得嘻嘻哈哈。
今年初，秦昊主演的电影《长江图》拿到了柏林电影节“杰出艺术贡献银熊奖”，秦昊的电影节红毯履历上又多了浓重的一笔。当初，导演杨超找秦昊演电影中的落魄船长高淳，也是看中了他身上忧郁的诗人气质。“导演可能觉得，我不用演就有他想要的感觉了吧。”秦昊笑着猜测。
王小帅和娄烨一样，看上的也是秦昊混来混去的游离感。两人刚认识时，秦昊没有戏拍，整天有大把时间用来荒废。王小帅总在朋友聚会上见到他，“背个很潮的包，大家就都叫他小背包”。
“小背包”对自己出手阔绰，在商店里转一圈就能置办件几千块的行头。大家只听说他是演员，是章子怡和刘烨的同学，至于演过什么，没人知道。为《青红》选演员时，副导演对王小帅说：“你看秦昊怎么样？”王小帅回：“谁是秦昊？”副导演赶紧提醒：“就是那个小背包啊。”王小帅想了想，这小伙子来无影去无踪，神神道道的，还特时尚，倒真有点大城市游手好闲的小青年的样子。“挺合适，让他来吧。”连试镜都没有，王小帅就决定让秦昊来演《青红》里的叛逆青年李军了。
电影里，李军有一段在歌厅跳舞的戏，秦昊自编自演，以风骚、浮夸的舞步构建了人物性格，也暗示了李军未来命运的走向。这段表演让他在专业领域得到了很高的评价。
“现在回头看，表演是有些过了的。多亏这个角色帮了我，要是以这种舞台式的表演去演《青红》之后遇到的角色，那我就死定了。”《青红》和王小帅对秦昊意义非凡，在恰当的时机遇到一个可以驾驭的角色，这个角色就像电影中那段牵手女生的歌厅热舞一样，决定了秦昊未来的表演之路。
三年等待
接受采访时，秦昊刚刚杀青《地狱恋人》在广州的戏份。这已经是他与娄烨的第四次合作，过去十几年，秦昊演了三部王小帅的电影，做了三次娄烨的男主角，这六部电影先后把他带上戛纳、柏林、威尼斯等欧洲电影节的红地毯，让他成为国内入围欧洲电影节次数最多的男演员。拍完《青红》不到半年，秦昊就接到了电影入围戛纳的消息。站在戛纳的红毯上，他第一次体会到王小帅口中“穿新衣，感受尊重”的感觉。影院里、酒店里、咖啡馆里，各路电影大腕在身边擦肩而过，被影迷认出来，就伸手打个招呼。没人簇拥偶像，也没人举着牌子喊“×××我爱你”。刚崭露头角，没有太多采访和拍摄的邀约，因而得以完全沉浸在电影的世界里。“世界上竟还有一个地方这么尊重电影。”回忆第一次戛纳之行，秦昊说，他对这种被尊重的感觉着了迷。
随《青红》出席戛纳后，在长达三年的时间里，秦昊没有接戏。旁观者王小帅觉得，当时的秦昊心里较着劲，他希望再去电影节。“有人在乎成名、赚钱，他不在乎，也不缺那个。他就想体会电影至高的荣誉和尊重，电影节很多人都去过，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意识和觉悟。”
秦昊常说，王小帅是自己电影的启蒙者。《青红》的表演经历固然重要，但对于他此后的演员事业来说，《青红》本身远没有戛纳之行重要。
在那之前，秦昊对法国电影等欧洲的电影没有概念，所有表演用的都是校园里学来的话剧表演的方法论。戛纳之行为他打开一扇窗，他按图索骥地了解了法国电影、德国电影，熟读了新浪潮、欧洲电影史和世界电影史。在无所事事的那三年，他读了很多书，看了数不清的盗版DVD。
如果说《青红》之前的无所事事是被动的，那《青红》之后的等待就是纯粹的任性和坚持。曾有很多公司和电影找到秦昊，希望合作，他打量一番，都拒绝掉了。“不是王小帅、娄烨，也得是陈凯歌、张艺谋啊，电视剧是不会再接的。”
其间，王小帅也劝过他：“毕竟和导演不一样，演员是被动的，现在看，他算运气好，碰上了我和娄烨，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干等着，不一定有合适的角色。当时，我劝他该演什么就演什么，电视剧也演演，让大众多知道你。他偏不，就是较劲。”
秦昊现在的经纪人周嗣伟觉得，当初秦昊能挺那么久，和他的家庭环境有关。“不缺钱，不需要养家。在这个行业那么多年，艺人受家庭的影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差别太大了。”
三年之后，秦昊等来了娄烨的电影《春风沉醉的夜晚》，他在电影中饰演同性恋江城。刚接到这个角色时，秦昊犹豫了一下。“郝蕾演的《颐和园》被禁了，我演这么个电影，不能公映，再因为它被禁了，演不了戏，那不是得不偿失？”但这样的纠结并没有持续多久，“就算被禁，起码有这么个形象留在大家心里了，算一算也值了”。
如秦昊所愿，尽管电影受到争议，但它还是带秦昊再走了一次戛纳的红地毯。“《春风沉醉的夜晚》里的表演比《青红》松弛多了，越来越好。”王小帅评价秦昊。
《春风沉醉的夜晚》之后，正赶上中国电影、电视剧市场开始走俏，秦昊也在娄烨的推荐下，签约了王京花的经纪公司。他原本苦苦坚守的原则和节奏被打破了，“一年六部戏，每部都是遗憾和亏欠”。
秦昊解释突然转变的原因：“和钱没有关系。有些角色我想演，我那么用心做电影，他们不用我，却用因为电视剧而红起来的演员，你懂我意思吗？那行，我也能演啊。”
但事实证明，秦昊不能演。一部戏接着一部戏，每部都不能细细琢磨，多拍一部就多不安一分。“钱赚了不少，但因为不开心，挥霍得也快。每天呼朋唤友，出去玩，去买东西，去泡妞，因为空虚。”
“什么时候我知道必须要停止了？来找我的戏越来越烂，竟有人来找我演省委书记。”秦昊说，他终于决定，与公司解约。“该给的钱一分不少，但不能再继续了。”
“戏商”
与王小帅一样，娄烨看着秦昊一路成长。他评价秦昊的表演：“他的演技在不断进步，技术在成熟。比如，《推拿》里的沙复明，这个角色是2009年《春风沉醉的夜晚》时的秦昊无法完成的，但四年之后，他可以完成得很好。”
在娄烨眼中，秦昊的表演源于他的生活，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他的演技自然在成长。而秦昊则认为，自己的表演源于一种无法量化的感觉，“就像情商、智商，演员大概也有‘戏商’吧”。
为解释清楚“戏商”，他举了一个例子。拍《推拿》时，电影需要一个演员来演警察。组里另一位演员郭晓冬的表弟就是警察，秦昊见过，觉得那哥们很逗，看起来特不像警察。回去之后，秦昊和娄烨提起这位表弟，说：“警察可以让他来演。”娄烨问：“像吗？”秦昊说：“不像，特别不像，特牛。”郭晓冬说：“怎么不像？可像了，像警察。”娄烨一听，就说：“像警察……那算了，他不适合这个人物。”
秦昊觉得，自己有这种能力，可以把导演的意图揣摩得准确，而且，喜欢和导演一起创作，“迷恋那种创作过程中的不确定性”。
与娄烨合作的每部电影都有他即兴创作的部分。《推拿》里，盲人按摩师沙复明偷听朋友讲话，不小心撞到了风铃，风铃“叮铃”一声，沙复明赶紧把手指放在嘴上——“嘘”。这个幽默又暗藏心酸的桥段就是秦昊灵光乍现的一笔。“每次有这样的表演都特有成就感，觉得自己特别厉害。”秦昊每次提起这些细节都一脸得意。
娄烨对秦昊印象最深的一个瞬间是在《浮城谜事》的片场。摄像机在转着，镜头里男主角（秦昊饰演的乔永照）的妻子和小三正在摊牌。这场戏没有秦昊什么事，他正坐在远处吃面，娄烨突然跑过去，对他说：“一会儿你听我指令，进屋。”秦昊二话没说，擦擦嘴，接过道具人员匆忙递来的背包就站在门口待命了。娄烨一声令下，秦昊开门进屋，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完了这场戏。“不是所有演员都有这样的勇气和即兴表演的能力，秦昊给了我惊喜。”娄烨说。
常莉老师也认为，秦昊的表演张力不在于站在镜头和舞台的中央充当主角，他的表演和他的人一样，总会在平淡中有神来之笔，而那一个小动作就足以让你记住他。
“有次我们做表演练习，主题是‘看电影’。秦昊和章子怡演一对情侣，电影院放恐怖片，放到特别惊悚的地方，秦昊突然紧张地扑到章子怡怀里，这一下，把学生和老师都逗笑了。”常莉老师说，这段表演现在看来没什么，但在十五六年前是非常创新的。
“我不是那样的演员，”秦昊试着分析自己的表演，“不是达斯丁·霍夫曼那种去图书馆翻资料，做好所有的准备，构建完整的人物体系，再打碎了表演出来的努力型演员。我喜欢罗伯特·德尼罗那种，进片场前和出租车司机打哈哈，和化妆师聊天，只要一开机，给出的表演就是最好的。我追求这种灵光乍现的感觉，这需要表演之外绝对地放松。”
积累了一定的表演经验，秦昊才发现，自己越是在放松的状态下，给出的表演就越好，越有惊喜。所以，生活中他尽量放松，“别把自己当个什么似的”。
紧张或情绪不好时，他的表演就不尽如人意，至少，无法让自己满意。《长江图》获奖后，业内外对这部电影的褒奖一波接着一波，但在秦昊心里，这部电影没达到预期，“剧本的好没能完全呈现”。
《长江图》是秦昊与导演杨超的第一次合作。杨超的导演风格与王小帅、娄烨完全不同，他的偶像是希腊导演安哲罗普洛斯，喜欢以景叙事和抒情。电影拍摄过程中，秦昊和导演有很多争执。比如，台词应该更生活化，一出场就读诗，太做作了；比如，角色是不是应该为景色服务，演员的用武之地在哪里。“如果都是为景色服务，为什么找我来演呢？不需要啊！”
除了风格上的不适应，电影拍摄期间，秦昊也吃尽了苦头。“就这么大的地方。”秦昊比画出一个小空间，“吃喝睡都在这床上，连着三个月在长江上漂着，整个人都抑郁了。”
每次抱怨完拍摄的艰辛，秦昊都会找补一下：“但再没达到预期，我们的片子也好过大多数国内电影，毕竟有一个底线标准在那里。导演为一个片子坚持了这么多年，最后能拿奖，我们都为他高兴。”
《长江图》获奖后，秦昊与杨超在柏林重聚，他们讨论起那段艰苦的日子。秦昊觉得，有些电影人有误区，无论是商业片还是艺术片，拍电影都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接受采访时，他说：“不管是文艺片还是商业片，一定是大家吃饱了撑的才来做的事，我永远不相信电影要苦才能拍得好。这跟生女儿要富养是一个道理。”
绯闻与商业
如今，在各种公共场合，秦昊总会一脸陶醉地提起即将出生的女儿。电影杀青，秦昊还没来得及回家，就打算直飞美国，去陪伴待产的妻子伊能静。
与伊能静这段引人关注的恋情把秦昊的知名度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即便之前主演过那么多获奖影片，走过那么多次国际A类电影节的红地毯，也从未能达到的高度。2014年，秦昊主演的《推拿》入围戛纳电影节，他在红地毯上牵手伊能静，公开了这段年龄相差10岁的姐弟恋。“我去了那么多次戛纳，你们不给我采访，我搞了一个对象就给我上头条了，玩儿什么呢？是我红了的意思吗？”接受采访时，秦昊曾这样调侃记者。
这段恋情的确让秦昊红了，他从一个边缘的“文艺工作者”摇身变成了娱乐八卦版面的常客。和秦昊不同，伊能静更像是一个合格的艺人，她喜欢在微博和各种社交网络上晒生活、秀恩爱，喜欢与网友和“粉丝”保持一种亲密的互动关系。和伊能静在一起后，秦昊的曝光率明显提升，他也被爱人影响，偶尔在微博上秀自己的生活，与伊能静互动，为自己的电影助威。
和一个“著名女人”谈恋爱，公众对他的争议也随之而来。“有争议从来都不是坏事。”秦昊现在的经纪人周嗣伟说。2015年，“红了”的秦昊签约了现在的经纪公司，公司股东是陈国富和周嗣伟，前者是华语电影圈口碑很好的导演和监制，后者出身华谊，曾一手捧红黄晓明和冯绍峰。
签约新经纪公司后，秦昊也开始向商业市场转型。周嗣伟不愿意称之为转型，他更愿意把这种调整称为“在保证他艺术价值的前提下，增加商业价值”。“秦昊的艺术价值毋庸置疑，但他以前没什么商业价值，他在文艺圈和爱好电影的小众群体中有非常高的认知度，但对大众来说，他的知名度并不高。”周嗣伟觉得，单从商业角度来说，秦昊还有很大的上升潜力。
出演杨庆导演的《火锅英雄》为秦昊带来了第一次商业上的成功。这部由陈坤、白百何、喻恩泰和秦昊主演的犯罪题材电影收获了3.7亿元票房，同时，也赢得了不错的口碑。
能加盟《火锅英雄》，秦昊本人、经纪公司和电影投资方都经历了一个彼此说服的过程。“一开始，秦昊对这个电影没那么感兴趣，投资方也希望找一个在票房号召力上和男一号陈坤实力相当的演员。”周嗣伟充当了两面游说的角色，“后来，我们让秦昊和导演接触，他的感觉还不错，再加上陈国富监制，他就接受了这个角色。对于投资人来说，秦昊的商业价值可能低一些，但他能提升电影的艺术价值，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
《火锅英雄》之后，商业电影的邀约越来越多，但秦昊依然首选了娄烨的新电影来拍。“我们依然要保护他所谓的‘文艺男神’的气质，有他喜欢的文艺片就像以前一样去拍，我们只是给他多一些商业上的选择性。”周嗣伟说。
提升商业价值也需要适当的形象管理。“你看，他有做商业片男一号的形象，大长腿，长得也挺帅，就是对自己太不上心。”周嗣伟偶尔会提醒秦昊注意形象，“别穿着拖鞋、大背心就出街了。”
不久前，秦昊还加盟了东方卫视的真人秀“欢乐喜剧人”，在节目中表演了两出喜剧。周嗣伟解释这次尝试：“公司当然希望他参与，电视毕竟是更大众的平台。当时《火锅英雄》也快上映了，秦昊以这样的方式为宣传做贡献，没有什么不好。何况，他也希望尝试喜剧。”
“王小帅知道我参加这节目，他觉得我疯了。”秦昊说，尽管好友不理解，而且在节目中他的表现也没能赢得太多电视观众的认可，但现在的他愿意尝试更多的东西，包括喜剧，也包括综艺节目。
“我看了那个节目，那不是秦昊的优势，不是他的风格。”老师常莉也不认可秦昊的这次尝试，“他的幽默是冷幽默，是冷不丁地来一下让你记住，而不是站在那带着大家一起闹腾。”
作为好朋友，王小帅感受到了这几年秦昊的变化：“演戏没有变，还是很放松，就是助理变多了。”没签约新经纪公司之前，秦昊的经纪事务由伊能静的经纪人帮忙打理。王小帅察觉到，拍摄《闯入者》和随《闯入者》去威尼斯电影节期间，秦昊有了明星的派头，“阵仗变大了”。
“我性子直，当面提醒过他，你这样不太好，挺帅的一个老爷们儿，就好好演戏，生活中别让这么多人围着你。”说着，王小帅反问记者：“他现在不是这样了吧？”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王小帅放心了，“都有这么一个过程，他本质没变，肯定能想明白”。
常莉老师也觉得，秦昊对自己的认知早就很清晰了，眼前可能有些不一样的尝试，也可能走些弯路，但他会调整，“眼前的路可能不清晰，但他知道终点在哪里”。
采访中，秦昊提到，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参加一次没有采访、没有拍照的电影节。上次去戛纳，他碰到了自己表演上的偶像罗伯特·德尼罗——《教父》修复版上映，德尼罗来戛纳走红地毯。
那次偶遇让秦昊感慨：“他就站在我身边，搂着两个大妞，嘴里叼着雪茄，聊两句就进电梯了。后面有人喊拍照，他说，拍照，行。转身拍了个照片，回过头，就走了。就是这么随意，这么放松，那才是电影节该有的样子啊，你说是不是？”
文 宋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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