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 浪
中华大剧院的演出正进入高潮。当年轻的女报幕员宣布最后一个节目是梅丽君小姐表演琵琶自弹自唱《长相思》时,全场爆发出浪潮般的掌声。
梅丽君出场了。只见她身穿粉红色长纱裙,瀑布似的长发披在脑后,瓜子脸上一对秋波似水如月。她摆好姿势,拨动琴弦,轻启朱唇,清丽的歌声和着美妙的琴音立刻在剧院里飘荡开来。那琴音,似奔驰的马蹄敲打着大地,震动人心;那歌声,像萦回于山谷中的莺啼,委婉沉凝,催人泪下。
这时,坐在观众席前排当中的两位青年更是激动不已。一个高挑瘦削、戴黑框眼镜的是市医院的医生文骥,他就是梅丽君的未婚夫。另一个个子稍矮,相貌英俊潇洒的叫施立光,他是文骥的同乡,刚到任的市医院办公室主任。
施立光盯着梅丽君看了好一会,转身羡慕地问道:“文骥,这么美丽的红歌星,是怎么投奔到你这个医生的怀抱的?”文骥腼腆地笑了笑,说:“一年前,她得了慢性咽喉炎来医院看病,我每天都给她‘喷喉’,就这样……”施立光用手捋了捋头发,笑道:“以后我也得跟你学喷喉了。”
两人说话间,梅丽君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频频谢幕,退入后台。
施立光盯着徐徐关闭的帷幕,心里涌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感,但他忽然灵机一动,用手肘碰了碰文骥,说:“哎,去后台慰问一下你未来的夫人去。”说着,不容推托,拉了文骥朝后台走去。
后台,演员们正在卸妆,梅丽君已换上了一件上面系有一个紫红色蝴蝶结的白衬衣,下着黑色细毛绒筒裙,给人的印象是朴素、端庄。
文骥热情地领施立光到梅丽君面前作了介绍,施立光握着梅丽君那细腻的手时,浑身徒然升起一股几乎难以抑制的骚动。他眼珠一转,热情地说:“梅小姐,今晚我想请你们去吃夜宵,不知肯不肯赏脸?”梅丽君马上向文骥投去征询的目光,当她见文骥默允后,就爽快地答应了。
三人走进湖边的“星湖阁”咖啡厅,当侍者送来咖啡、西点后,施立光侧着脑袋问梅丽君:“请问梅小姐,祖居哪儿?”“澳门。我父母在澳门开医药公司。我考上岭南音乐学院,就回大陆读书了。”文骥补充道:“她毕业后就留在南国艺术团当演员了。”施立光赞道:“你们南国团名扬省内外,梅小姐更是团里支柱,前途无量呀!”
“你这是过奖了。”梅丽君撩开垂在眼角的那绺秀发,说道,“我们正在排练一台新节目,准备下个月五号为交易会的外宾演出。文骥,到时候我的母亲也要来——”文骥听说未来的岳母要来,显得很激动,又有些胆怯地说:“丽君,我怕你母亲不喜欢我。”
施立光一听,马上问:“怎么,你还没有被未来岳母相过?”
梅丽君见文骥一副腼腆相,嗔道:“你呀,真是个见不得世面的胆小鬼,我母亲又不会吃了你,怕啥。我母亲总是听我的,等我母亲来后,我们就去登记结婚,好吗?”文骥听了,激动得红着脸儿连连点头:“好!好!”
施立光再也没插话,他用右手抚着下巴的胡茬,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十天以后,梅丽君的母亲从澳门来大陆参加交易会,并顺便来相相未来的女婿。
在演出开始前,梅丽君告诉母亲,一会坐在他右边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文骥。演出期间,丽君母亲注意着身旁的年轻人,只见他长相英俊,风度潇洒,热情似火却又谈吐斯文。老太太心里感到乐滋滋的。
演出完毕,老太太邀了身旁的年轻人登上后台,梅丽君一看,陪母亲上后台的竟不是文骥,而是施立光。
梅丽君在失望之后,大为不满,她耐不住问道:“施立光先生,今晚文骥怎么没有来?”施立光淡淡地说:“他说他没有空。”“他今晚有手术任务?”施立光摇摇头。“那他为什么不来?”施立光支吾:“他……他……”梅丽君见施立光闪烁其词,不由焦急起来:“他怎么啦?”施立光压低声音,微微露出一点沉重的表情,说:“他家里有人从乡下来了。”
梅丽君见他这副表情,心里更加怀疑,禁不住提高嗓门问:“什么人?”
“这……”施立光用牙齿咬着嘴唇,避开对方的诘问,过了一会,为难地说:“我与文骥是同乡,又是好朋友,我不好说。”
“不好说?”梅丽君的心里更加犯疑:有什么事情能比初次见未来岳母更重要呢?因此她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而施立光则百般搪塞,不作正面回答,到末了,他仍摇摇头,似有难言之隐地说:“什么原因,还是你自己明天上午亲自问文骥吧!”说完就告辞走了。
这一夜,梅丽君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的疑团越积越大。
第二天,梅丽君一早起来,匆匆梳洗之后,就决定去找文骥问个究竟。母亲见她这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就决定陪她一同前往。
文骥的宿舍就在离医院不远的湖边,楼前小花圃中已是百花怒放,引来无数彩蝶飞舞。
梅丽君带母亲急匆匆登上三层楼梯,见302室的房门紧闭着,梅丽君猛敲三下门,高声叫道:“文骥!开门!”
门“吱”地打开了,梅丽君母女一看都呆了:开门的不是文骥,是一个乡下妇女。那妇女五十岁上下,胖胖的,矮矮的,头上盘起的圆髻油光滑亮,还扎了几道红头绳,显得十分鲜艳夺目;脸上布满了皱纹,使她那原本黝黑的脸庞更黑了;一张大嘴巴,咧开来露出两颗带有绿色铜锈的金牙;身上穿一件大襟“阴丹士林”蓝布衫,着一条黑色宽大长裤,脚穿大头平底布鞋。老妇人眨巴着浑浊的黄眼珠,问道:“你们找谁?”
“找文骥,”梅丽君把母亲从澳门带来的礼品扬了扬,反问道:“请问,你是——”
老妇人用右手轻轻捋了一下头上的发髻:“我刚从粤西乡下来。”“呵,你是文骥的母亲?”“母亲?嘻嘻!”老妇人不禁仰头大笑了起来,“说是母亲也行,我是文骥的岳母。”
“岳母?”梅丽君一听此言顿时如同触了高压电流,浑身一颤,手中提着的礼品“啪”地跌落在地上。但她仍不相信这是真的,便一字一句再问一声:“文骥是你的什么人?”老妇人一本正经地回答:“文骥是我的女婿呀!”
看到丽君如此失态,她母亲急忙接上话头说:“文骥是你的女婿?请问,是过了门的,还是未过门的呀?”
“当然是过了门的啦!你们问这个干什么呢?”老妇人瞅了她母女一眼,反问道,“文骥到市场买菜去了,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丽君弯腰捡起了礼品,拉了拉母亲的衣角,“走!”
母女俩匆匆下楼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