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崭新的白色墙壁，崭新的玻璃茶几，崭新的一张Ａ４打印纸，仍然带着油墨味的一行标题——《离婚协议书》。
一男一女对坐在茶几两端，齐齐盯着那张纸，似乎都打定主意，敌不动我不动。一只苍蝇不识相地在两人中间舞了一段，舞累了就落在男人眼前，男人不耐烦地挥手赶走苍蝇。委屈的苍蝇嘤嘤地抽泣着又飞到女主人那端，还是女人镇定，轻手轻脚地从沙发旁边拎起一个电蚊拍……
世界清净了。
男人耐性不足，开口打破了清净：“你说说吧。”
女人从长刘海里抬起眼皮，里头闪烁的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寒光，“没什么好说的，你真要离婚？”
男人一皱眉，心里一阵烦闷，直觉地想要将“离婚”的罪恶感甩掉，语气就更加恶劣起来：“不是我想要离婚，而是……”
“不是你想离婚还是谁？”女人咬牙切齿。
男人花了几秒回忆早就构思了不下几千遍的措辞，“那你能容得下我父母吗？”女人不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男人一鼓作气，“我爸现在身体那样了，我能不管他吗？不能，绝对不能，只要是个人生父母养的都不能！赵晓影，要是你爸随时会倒下去，你能不管他吗？我不能不管我爸，你又容不下他们，那除了分手还能怎么办？”
赵晓影仍然沉默，这个问题她也反复纠结了快一星期。于情于理，她不能反对丈夫，但于情于理，她也找不出强迫自己接受公婆的理由。她也动过几次让步的念头，但很快就自己推翻了，她真不是那种能委屈自己的人。而且她知道，同住的结果一定不会愉快，自己忍气吞声的结果只有两个：一个是忍不下去，此前的一切付出都成空，最后还是落个恶媳妇之名；一种是忍下去，然后因心情抑郁而英年早逝。
离婚，她不是没想过，从结婚后就想过无数次，也在激动时提过无数次，没想到这次竟然由李志无比坚定地提出来了。
女人是爱冲动的，男人不是，尤其是李志。既然他都觉得这是唯一的出路，或许两人真的走到尽头了。
这个念头一定，赵晓影不由自主地猛一激灵，瞬间浑身就被冷汗浸透了。事后李志常感叹：你的心真够狠，平时看电视都哭得淅沥哗啦的，那天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掉。赵晓影懒得解释，从预感到离婚将成事实那一刻起，赵晓影就已经不是赵晓影了。三年的情人，三年的夫妻，感情一直都算不错，用闺蜜周莎的话来说：灵魂中的一部分多少都融在一起了。猛然间被剥离开来，赵晓影真有三魂六魄都被击散的感觉。
只有赵晓影才知道，看似镇定精明地坐在那里的只剩一个皮囊，她的灵魂已经熬不住煎熬，飘忽在肉体之外，悲哀而无助地冷眼看着两人的命运向那无可避免的悲哀尽头走去。
不知该夸奖自己还是该羞愧万分，即使魂不附体，赵晓影却还没忘了算钱，跟其他“善良贤惠”的前妻不同。
人没了，钱还在，悲哀。人没了，钱也没了，等着饿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