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家跟隔壁家结了怨。腊月一到,我们两家就像斗架的公鸡,死死盯住对方。
这年的腊月十几,我的叔叔从外地回老家探亲,把我领到街上买礼物,有我爱吃的零食,还有各式各样的鞭炮。
我瞒着爸妈,把礼物藏了起来。叔叔离开后,我偷偷装了一把“二踢脚”,点上一根插香,乐颠颠地跑到外面放鞭炮玩。
“二踢脚”威力真大,点着后扔进罐头瓶,爆炸的声音能传很远,我玩得很尽兴。
谁知没过两天,妈妈抓住我,虎着脸质问:“前两天你是不是在院子周围玩炮仗了?买炮仗的钱哪儿来的?”我忙说是叔叔买给我的,并出示了证据——那些还没放完的鞭炮。
妈妈气急败坏地敲了我几个栗暴,边敲边骂:“打你这个败路货!”栗暴敲得钻心般的疼,我放声大哭。
从爸妈气吁吁的聊天中,我终于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爸爸在镇里一家单位上班,全家住在职工院里,我妈妈是农村的,没有工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单位里跟我家情况差不多的,就是隔壁龚叔一家。
每到农历年尾,镇里会发放一笔救济款,爸爸的单位小,一般只有1到2个名额,如果有2个名额,我家和龚叔家每家一个,毫无悬念;但若别处超标了,只分得一个名额,两家就要抢破头了,恩怨便由此而来。
就在头天,爸爸单位领导一行来例行调查,那年的名额只有1个。龚叔的爱人王婶抓住领导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叫苦;我妈不甘示弱,也是苦大仇深地嚷穷……3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也能唱一曲,领导们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把名额给谁好。
第一轮交锋打成平手后,王婶拉出她的儿子,理直气壮地说:“领导们瞧瞧我这一家子,穿得多寒酸,这救济款不给我家,天理何在!”这是王婶惯用的手段,大约到了领导来例行调查的时候,便指挥全家换行头。也不知她是哪里捣鼓来的一堆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还能坚持穿到年后。
可惜这招不好使了,关键是我妈也学会了这法子。我们全家穿的那身,跟王婶家差不离。那些补丁衣服,是我妈拿旧衣服改造的,反正是怎么磕碜怎么补,看着越心酸越好。
这第二轮交锋,王婶和我妈针尖对麦芒,明刀明枪地干了起来。王婶指着我妈说:“你家哪有资格跟我家争,瞧我和孩子穿的衣服,那补丁有新有旧,正儿八经是穿破后补上的。你自己看看你的衣服,补丁的成色都一个样,哪有衣服一次破那么多洞的?装穷也装不像!”
我妈的脸唰地红了,但不愿认输,反唇相讥:“你家还不是一样,吃鱼吃肉怕别人看到,装菜篮子里用烂菜叶盖住,不信现在就翻翻你家门外的垃圾桶,里头保准有巴掌长的鱼刺!”
王婶一脸猪肝色,第3轮交锋,她使出了“杀手锏”:“你说你家穷,你儿子前天还在院子里头玩炮仗呢,那么一大把,得多少钱啊,我家可没钱买!”
放炮仗也算一种娱乐吧,那年头,穷人偶尔改善下生活还说得过去,但把钱花在玩儿头上,人家就会看不过眼。见王婶振振有辞,应该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妈只能皱着眉头,不敢作声。
于是,便发生了爸妈质问、暴揍我的那一幕……
我放炮仗的事儿,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我妈只好低了头,眼睁睁看着王婶喜笑颜开地领到了救济款。
赶上这码事,年肯定是过不好了,为了不进一步惹爸妈生气,我低头进低头出,跟老鼠似的。转眼便到了除夕,叫我没想到的是,爸妈居然为我买了一件新衣服,说:“换上吧,辞旧迎新,过年穿得破破烂烂不吉利。”我换好衣服后,兴高采烈地蹦跳着,却看见爸妈在一旁揉眼睛。
只听爸妈在商量:“再不能这么下去了,指望点救济终究不是个事。年后我就想办法,做点小买卖补贴一下也好,大人无所谓,不能叫孩子跟着受穷。”
不记得爸爸是从哪年开始做小生意的,只记得我读小学五年级以后,家里的日子过得就顺溜了,因为那时起,我开始有了零花钱。
现在,我的爸妈和隔壁的龚叔、王婶,还住在当年那个院子里,只不过物是人非,他们都老了,里头的平房也早被改造,现在住的是电梯楼。两家也不住隔壁,而是隔着几层楼板。
我成家后,从不过问长辈的事,也不知道长辈之间的“恩怨”化解没有。滑稽的是,长辈之间磕磕碰碰,我跟龚叔的儿子小龚却比较要好。不过小龚有个很不好的毛病,虽说现在日子比以前好过了,但他继承了他爸妈当年要救济款时的老习惯,喜欢哭穷,尤其是申领低保金的时候。
没想到的是,小龚的儿子也“接了代”,小小年纪一脸的苦大仇深。
不久前的一天,我坐公共汽车上班,一眼瞥见小龚的儿子在车上跟售票员争辩:“阿姨,我不到一米二呢,可以不买票。”售票员有些恼火,大声吼着:“怎么又是你!老是耍赖,你给我过来量量看,怎么可能没有一米二!”只见小龚的儿子曲着腿、哈着腰,慢慢挪向公汽抓杆上的身高尺。
我看得火直冒,为他付了车费后,朝他的腰上猛拍了一巴掌。小家伙打了个哆嗦,回头一看,怯怯地向我打招呼:“伯伯好。”
我双眼瞪住他,教训道:“就为了免一次车费,至于这样吗?你给我记住,做人得把腰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