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婚礼
春暖花开,苍山如黛。一处庭院内,门外伫立着四五名穿着新衣的年轻女弟子,面带欣悦,不住地往南方眺望。院中种着一株碧桃,花瓣如粉雪,纷纷扬扬地坠在树下的一方八角石桌上。桌前端坐着一位女郎,凤冠霞帔,嫣红锦袍,脸上罩着红纱。桃天新妇,相映如画。
羽衣派掌门秦若就站在女郎身旁,正望着待嫁的爱徒满脸砍慰,却见红纱中落下几滴泪来,落在石桌上,在桃花瓣上晕成一片,晶莹透亮。
秦若蹙眉道:“羽梦,你又想起那个人了?”新娘伸手到红纱中抹了抹,低声道:“师父,徒儿这般做,究竟该不该”
“羽梦!”秦若右手轻摆,犹如翩然而舞,轻拂过桌面,已拈住六瓣桃花。在指尖拢成一簇,仿佛花朵在她手中重新绽放,“人生无常,未必事事都能善始善终。便如这碧桃,花开得娇丽,却终究难以结果。你与杨骋的爱情,曾经绽放得那样美,便已足够了。”
新娘颤声道:“可是他才过世一年,我便嫁给了”
秦若摇摇头:“过去种种,仿佛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羽梦,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何必再将这些忧伤搁在心上。杨骋在天有灵。也会祝福你们的。怅然往事,就让它随风去吧。”说罢五指张开,六瓣桃花腾翔而起,任由暖风带向远方。
新娘透过红纱看着花瓣远去,微微颔首,忽然呢喃道:“他、他还没来么?”秦若微笑道:“杨骁这小子,平素里调皮也就罢了,婚姻大事。他再郎当无礼,瞧我不打他屁股。”
新娘“扑哧”一笑道:“师父,看你说的,他现在已是一阁之主,再不是从前那只轻佻的小猴子了。”
秦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口中却道:“你也是,夫妻之间相敬如宾,可不能再叫他的绰号了。”
新娘笑道:“为什么不能叫?从前他是只小猴子,以后成了我的丈夫,还是我的小猴子。”秦若温然一笑,不再言语。
便在这时,远远听得车马驰骋之声,守在门口的羽衣派弟子欣然欢呼:“来了,迎亲队伍来了!”
新娘娇躯微微一颤,秦若笑道:“看来你的小猴子还算识大体。”她迈步走到门口,只见数匹骏马簇拥着一座花轿自南方而来,临到近处,有两人跃下马,向秦若躬身行礼。
他们均是六十多岁,神采矍铄,一儒雅一威严,颇具大家风范。
秦若认得面容儒雅的是耿丹阳,形貌威严的叫申屠霜寒,乃是剑阁三阁老中的两位,德高望重,四海皆知。剑阁派这两位大人物前来迎亲,可说是隆重至极。可秦若眼珠子扫过一匝,却没找到新郎官的身影,反倒察觉到,耿丹阳和申屠霜寒眉宇间萦绕着深深的愁虑。
秦若抱拳回礼,随即问道:“两位阁老辛苦,新郎可是候在辟邪堂中吗?”耿丹阳吞吐道:“阁主他他”说着望了申屠霜寒一眼,后者却长长叹了口气。
秦若眉头大皱,却听一人道:“师父,杨骁不见了,敖勇正在四处找他。”秦若注目过去,只见耿丹阳和申屠霜寒身后走出一个二十多岁的黄衫女子,那也是她的弟子,名叫唐冰,但唐冰除了是羽衣派弟子,还是剑阁另一位阁老敖刚之子敖勇的未婚妻,这次作为男方亲朋守在剑阁。那位放达不羁的新郎官究竟闹出了什么古怪,想必她十分清楚。
秦若急忙问道:“冰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详悉道来。”
唐冰道:“昨晚我还见他坐在辟邪堂的檐头上,兴高采烈地向剑阁的弟子们撒喜糖,今早却迟迟不见踪影,申屠阁老去唤他,却发现屋里空空的,被褥也没动过,想必昨晚便不在了。”
秦若鼻中重重“哼”了一声,连连道:“我便知道。没这么顺利。”
申屠霜寒沉着脸:“身为阁主,一言一行均关乎剑阁荣辱,他竟如此任性妄为,剑阁上下,实在实在无地自容。”
耿丹阳歉疚道:“秦掌门少安毋躁,兴许敖勇已找到他了,先请新娘子上轿吧,一切到辟邪堂再做商议。”
“他既无心迎娶,我又何必上轿。”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众人背后响起。秦若扭头望去,新娘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她虽未揭去盖头,委屈和气愤却已从红纱中直透出来。另外几名羽衣派女弟子七嘴八舌,都在埋怨新郎官的不是。
秦若沉吟一会儿道:“羽梦,先回去坐着,再等他半个时辰。”
新娘摇头道:“良辰吉时,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什么良辰吉时,他连婚约都能不当回事,我岂能安心嫁给他,罢了罢了,我我”她伸手抓住脸上的红纱,竟要一扯而下。
便在这时,忽闻远方传来一阵嘹亮的歌声:“猴子要当官,猴子要当官,你问我要当什么官,弼马温算不算?嘿嘿,那是齐天大圣孙悟空,玉皇大帝让位我都不欢,因为猴儿我今天要当新郎官!”
歌词似乎是自编的,音调不甚悦耳,韵意却高昂欢快,夹杂着清亮的马蹄声。人群登时静了下来,秦若趁机按住了新娘的手。新娘欢喜道:“他他来了?”
秦若循着歌声望过去,只见西南方的山径上,一人一骑奔驰而来,马背上是个二十八九岁的青年,他口中放着歌,形容却颇为落拓,身上一件靛青长衫扯破了十多处,满是灰土,发髻歪在一边,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哪里像个新郎官,就是街边的乞丐也比他像样。
更奇怪的是,青年左手拽着缰绳,右手却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兽如婴儿般抱在怀里。那小兽模样古怪,见者生奇,只有见多识广的几人认得,它身形像熊,脸圆似猫,因以竹为食,被称为竹熊,十分罕见,也不知那青年从何得来。
看到青年这副尊容,才转忧为喜的剑阁诸人又皱起了眉头。新娘不能见物,紧紧抓着秦若的手道:“师父,是他吗?”
秦若点头道:“是那小猴子,手中抱了一只竹熊,不知弄什么幺蛾子。”
“竹熊?”新娘娇躯一颤,喜道,“他带来一只竹熊!”说话间,那落拓青年已驰到近处,勒马止蹄,随即一跃而下,抱着竹熊向着新娘大踏步走来:“羽梦!我来娶你啦!”
新娘竭力使语气平静道:“杨骁。你到哪里去了,大伙等得好着急。”
杨骁向耿丹阳和申屠霜寒做个鬼脸,随即拉住新娘的手,将竹熊交给她,笑道:“羽梦,你摸摸看,这是什么?”
新娘欣慰道:“原来、原来你是为了去找这个。”
杨骁答道:“你即将成为我的妻子,我怎么也得送你一件大礼。可你对金银首饰从不在意,究竟送你什么好,实在让我头痛。昨晚我一夜没睡,正着急这件事时,突然想到,上个月咱们经过锦绣谷,曾远远见到一头小竹熊在林中隐没,十分可爱。那时你连说了几句可惜,对那竹熊的喜爱之心溢于言表。我想到这儿,当即连夜赶到锦绣谷,守在谷南的浣花溪边。到了凌晨,果然见到这头竹熊到溪边来饮水。哈哈,定是老天知道你我大婚在即,送来这份贺礼,我杨骁自然拱手笑纳。收服它后我便催马赶回,没耽误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