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白猫发现的秘密
这是我从警以来,侦破的最复杂最诡异的一个案件。
七月的一天,我和新搭档小曲奔走在似火骄阳下,正被五仁礁无名女尸案的侦破弄得焦头烂额,不料,又一桩命案找上门来。当事人是个高中二年级的在校女生,是我侦破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在附近走访时认识的一个住户。一如女孩儿亮丽清秀的外貌,她在电话中的声音也是甜美而柔软的。大概由于恐惧和紧张,普通话中夹杂的南方味儿更浓了。
“马警官,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黎晴呀,住大丰村的黎晴呀。我的一个朋友不,是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出出事了,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啦”
我们在大丰村见面时,黎晴总是喊我和小曲“警察哥哥”,这次她称我“马警官”,看样子事情的确很严重。
“您能来一趟吗?到我家里来,事情真的好严重”
“你等着,我们很快就到。”我说。
我跟黎晴见过两次面,第一次是为了调查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入户走访,第二次登门则是为了她的猫。
大丰村位于白云市北的棋山脚下,是距五仁礁无名女尸案发地最近的村落,因此,我们对大丰村的住户无一遗漏地进行了入户调查,但结果却不尽如人意。由于这里地处城乡结合部,一大半是流动人口,不少人家都是院门紧锁。即使能敲开门的,也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在走访的二十几家零散住户中,唯有黎晴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并认真地和我们讨论问题。
黎晴家住大丰村最北头,左邻右舍的房屋皆已倒塌,一座矮墙将三间小平房圈成了独门独院,窗后便是农田。我和小曲站在院门口,只敲了两下破旧的木门,里面就传来了悦耳的问话声。我回答是警察,门栓立刻就打开了。我出示了证件,黎晴则爽快地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说呢?在这样一个破旧的院落里见到黎晴,真是让人感到意外。
就像那句歌词里唱的“山窝里飞出了金凤凰”。这是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孩儿。漂亮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但独特的气质,却不是每个高中女生都能具备的。尽管她也随随便便地梳着一个不长的马尾辫,也穿着普普通通的短袖T恤套装和凉拖,但她甜美的嗓音,优雅的举止,洋溢着快乐自信的神情,跟常见的那些穿着肥大的校服,背着沉重的双肩包,显得既慵懒又邋遢的高中女生完全不同。我不禁在心里猜测着她的年龄,十六岁?十八岁?二十岁?不会再大了,可谁知道呢?
院子不大,由泥沙铺成的土路两边长满了杂草,杂草丛中飞扬着丢弃的塑料袋和废纸屑,门窗油漆剥落,窄小的窗玻璃上结着蜘蛛网,一看就是那种疏于管理的出租房。黎晴热情地让我们进屋。
正屋像是刚刚打扫过,十几平方米的样子,墙壁被喷涂成奶黄色,水泥浇铸的地面虽然已是坑坑洼洼的,但很洁净。除一张紧靠北窗放着像是从赶集网买来的那种二手长沙发外,屋内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南墙边的书桌和木凳及书桌上的一堆书籍笔本,就是全部摆设了。
黎晴请我和小曲就坐长沙发,她自己则搬来木凳坐到我们对面。我问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她朝自己的鼻子指了指说就她一个。
既然是为调查五仁礁无名女尸案而来,单刀直入的话题,自然是了解与该案有关的情况。尽管黎晴对此也很关注,说不仅看了电视上的滚动新闻,出去买早点时,也听街头巷尾的人议论过。但对我和小曲想要了解的情况,多半都是一问三不知。因为,案发时,她还在南方外婆家读书,她说只有暑假时才来白云。房子是她在白云经商的父母租用的。眼下,父母去俄罗斯做服装生意,开始备战明年高考的她便一个人住了进来。黎晴侃侃而谈,对白云的城市风貌、异国情调赞不绝口,对白云凉爽的夏天和美丽的大海也给予极高的评价,她说初来白云时,简直以为是到了国外。她的话让生在白云长在白云的我和小曲,感到无比自豪。要不是重任在身,不得不打住话题,我们三人说不准能聊成铁哥们儿。那天分手时,黎晴显得有些恋恋不舍,接过我和小曲的名片后,她捧在手里很认真地说:“警察哥哥,如果我听到与案情有关的事情,会马上给你们打电话的。”
我原以为此行可能要画上句号了。孰料,几天之后,我们再次光顾了黎晴家。这次是为了一只白猫而来。
说到白猫,就绕不开五仁礁无名女尸案。用报案人葛阳的话说,“那个小家伙是此案中必不可少的功臣”。
五仁礁位于白云市区北部,一座荒凉的棋山隔断了其与繁华市区的衔接。棋山脚下是一条狭窄的盘山路,道路的另一侧,便是高高的拦海大坝。坝下是一望无际的盐碱滩,泛着刺眼的白光。因五块礁石而命名的五仁礁就伫立在盐碱滩与大海的连接处。无名女尸案则发生在距离五仁礁一百米左右的海蓝旅馆遗址上。
海蓝旅馆是当年盲目大开发的产物,旅馆在杳无人迹的盐碱滩上建起没多久,就成了经济危机的牺牲品。整体建筑十分简陋,砖体结构的外墙上贴了白色的马赛克,二层小楼的四周,垒起了一人高的砖墙,敞开式大门,车辆可直接驶入。如今,虽然楼房的框架还在,却荒无人烟。如果是在闹市区,当是孩子们捉迷藏的好去处。
发现海蓝旅馆遗址的人,是丽水西饼店专送外卖的服务员葛阳,小伙子把这儿称为“废墟上的城堡”。其实,葛阳也是无意间找到这个城堡的。
葛阳算是其貌不扬的那种男孩儿,一张黑红的娃娃脸上尚带着些许的稚气。不过,葛阳生性率真,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很阳光。和他的女友小田一样,葛阳也是高考落败后,才来白云打工的,只是他比小田早来一年。这天中午,葛阳骑着摩托车把一个水果蛋糕送到大丰村一户人家后,想到下午轮休,他不愿回地下车库改建的集体宿舍睡觉,便驾着摩托车驶向离大丰村最近的棋山。来白云打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自娱自乐地郊游。当摩托车驶入盘山道时,那一望无际的盐碱滩便尽收眼底。
没人能体会到葛阳发现“废墟上的城堡”时的激动心情。这简直是上天送给他这个穷小子的礼物,他再也不用拉着上了一天班,本来就已累得筋疲力尽的小田,为找一个相对安静的场所,在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彷徨徘徊了。在发现城堡之前,即使两人有整整一天的休息时间,即使整个夜晚两人都可以在一起,却还是会因为囊中羞涩,住不起哪怕仅有一张单人床的家庭小旅馆。这下好了,在这个偌大的旅馆里,他们两人可以尽情地享受安详和宁静。
葛阳这样想着,就将摩托车来了个急转弯,快速驶向海蓝旅馆的大门口。泊好车子,他走进庭院,先在空荡荡的只剩下高低不平的水泥地板的一楼大厅转了转,然后,就攀着破损的楼梯扶手来到二楼。这里的每个房间都像鸽子笼般大同小异,一条长长的走廊将房间分成了南北两排。毫无疑问,房间里已是徒穷四壁,令葛阳感到意外的是,房间的地面出奇的平整,透过厚厚的灰尘,尚能看到水泥地板用红漆油过的印迹。好大的一个单间啊!今晚就选它了,只要带块大抹布,除掉尘土,再铺上块儿旧凉席和毯子,就完美了。如此,他和小田可以像白云的有钱人一样,享受宁静的夜晚,倾听大海的歌唱了。反正他俩明天上午都轮休,就这样躺着聊一个晚上,天亮后再美美地睡一觉,岂不优哉游哉!
葛阳下楼来到庭院,摸出手机给小田报喜。对方一听果然喜出望外了,“真的吗?太棒了!我恨不能现在就去!”电话那头,小田就像彩票中了百万大奖一般。“你别急嘛!我这就回去置办家什,晚上骑摩托到老地方接你。”
听着小田的话,葛阳暗自庆幸在这个金钱万能、享乐至上的时代,自己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同苦中作乐的知音。
一切都如葛阳想象的那般美好:在微风悠悠的海滨夏夜,两个相爱的人躺在空旷的房间里,身下铺着线毯,身上盖着一条毛巾被,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海浪在耳边吟唱,星星在头顶闪烁。
“真想不到在白云还能找到这样一块净土,以后咱们轮休都来这儿,反正骑摩托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在一阵长吻过后,小田意犹未尽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