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明照亮的夜晚

 
松明照亮的夜晚
2015-12-02 13:29:24 /故事大全

有时是碾米坊。

有时是木材厂。

有时是宽敞的晒谷场。

晒谷场上的机会很少。一般只有老人大寿,孝顺儿女包一场电影,放给全村人看,这才会摆出来,在晒谷场上公然放映。鞭炮声召唤远近的人们前来。放的电影喜气洋洋,其中必有一场是越剧《五女拜寿》。另外一场好看得多,很可能会是孩子们和年轻人喜欢的武打片。幕布的两边都会坐满人。在山村幽蓝的夜空下,当剧中人举起手枪射击,靠山边的人看见他是右手举枪,而靠河岸的人则看见主人公是一个左撇子。

碾米坊也不是常态。只有当木材厂堆满了木头,放电影活动实在无法开展之时,碾米坊才会被考虑启用。碾米坊内四壁皆是尘灰,有人走动时,震动起的尘埃是米糠碎末的气息。但是碾米坊至少有门,可以方便把控,只有买了票的人才被允许进入。碾米坊实在狭小,很大一块地方让给了老旧的碾米机。碾米机靠河岸下的水流冲刷,来带动机械部件吱吱呀呀地旋转。在电影人物悠闲地走动,或是艰辛地思考之时,碾米机就会不失时机地吱吱呀呀起来,为剧情配上合适的音乐。

最好的场地是木材厂。

木材厂宽敞,也有门。窗子高而窄小,试图逃票的人完全爬不进去。在没有伐木计划的时候,这是最适合放电影的地方。

一排排的长条椅子就靠在墙边。有的条椅腿断了,随便找一块木头钉起来,跟原来的一样结实。人们一排排地坐在这样的条椅上,整整齐齐。电影一开始,全场立刻鸦雀无声。人们专心于别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我记得那部叫《妈妈再爱我一次》的台湾彩色故事片,让全村男女老少一起在一排排的长条椅上流眼泪,甚至有人抑制不住地哭出声来。在闪烁的光柱里,我看见放电影的人也哭了,力大如牛能扛两百斤木头的二舅公也抽抽噎噎。我也哭了,但我努力遮掩,生怕被别人看见或听见。

在人们的强烈要求下,那场电影在村里一连放了一个星期。

有人连续流了七天眼泪,因而心满意足。

我已经忘了放电影的人是谁,面孔如何。我甚至忘了看过哪些电影,也忘了电影的票价是多少。那时候我只有十多岁,还在上小学。我的暑假都在山里的外婆家度过。我只记得一个又一个山村的夜晚,我被小舅、表哥、表姐领着,沿河走三四里的土路,去另一个村庄看电影。

那时外婆家条件并不好,舅舅和表哥们也难得有什么零花钱,哪有钱经常看电影呢。我现在想来,也觉得不可思议。但是那时候,山里的人们,经济状况都差不多。每场都有那么多的观众,想来电影票的价钱也不会贵到哪里去。

晚饭后,人们隔着河岸相互呼喊对方的名字。“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走哇,电影要开场喽。”“你再等等。”“不等了,我前头走,你后脚来。”

河里的水,是高山上淌下来的溪涧水,一路呢呢喃喃。河岸上的人在走,要去三四里地外的木材厂看电影。今夜放的是什么电影,他们早已知晓。头天电影散场的时候,木材厂墙外边就会挂出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彩色宽银幕武打故事片。

这激动人心的字句,要在人们的心头记挂一整夜,又一整天。现在,还要记挂一路。这样的字句,就像现在的人们看到的3D效果一样,不,比3D效果更富有想象力和冲击力,一路撩动小舅舅和表哥们的心弦。

我跟在小舅舅和表哥们的后面,走着山路去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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