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的康家,是河北正定的武术世家,康家的成名绝技——冰矢,让康家声名远扬,威慑群雄。
康永信是康家的长子,是冰矢的正宗传人。这年元宵佳节,康永信早早吃过晚饭,出门看灯景去了。街上游人如织,样式繁多的灯笼,一个接一个高悬着,红火得都快把正定府浮起来了。
申家和高家是正定的两大富豪。每到元宵节,两家就要当街高搭彩楼,比拼彩楼上悬挂的新颖机巧奢华的灯笼,招惹得一城人潮水样涌来看稀罕。两家今年的斗富,比往年更为壮观,挂满灯笼的彩楼搭得巍峨高耸奇丽炫目。
康永信站在人群中正在观看,身后忽然响起了悠扬的乐声。拥挤的人群自动闪开一条道路。康永信看到一队美丽的女子,挑着奇异的灯笼,吹奏着悠扬的乐曲迎面而来。长长的队伍穿过人群,灯队的中间是一乘敞式软轿,上面坐着的女子纤丽柔弱,貌美如花。众人都被这一队女子吸引了,就连见多识广的康永信,也觉惊异。灯队软轿,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穿越众人和彩楼,迤逦远去。
康永信想弄明白这些女子的来历,就尾随了灯队向城外走去。这时,后面的两座高大彩楼突然着起火来,火越烧越大,彩楼很快坍塌……
灯队流水一般出了城,向着郊外延伸。郊外有座青莲寺,寺内僧人颇众,是正定有名的寺院。前面的灯队慢慢进入青莲寺。康永信尾随到寺外,见寺门已闭,里面黑灯瞎火的,越发惊异。寺院的墙虽然很高,但在好奇心大增的康永信眼里,根本就不算障碍物。只见他伸手搭在墙上,一使劲,人已飘落墙内。可让他决想不到的是:方才进去的女子已经熄灭了灯笼,在明亮的月光下,正静悄悄地分列在那纤丽柔弱的主子两边。康永信这一飘进,正好落到众女子的环伺中,纵使他胆量过人,也被这诡异的情景吓了一跳。
纤丽柔弱的主子依然坐在软轿里。康永信正在不知所措,忽听主子笑说:“跳墙的‘张君瑞’来了。”环伺的众女子发出一阵轻微的嬉笑声。张君瑞是《西厢记》里为追莺莺而半夜跳过庙墙的男子,这戏本在当下的勾栏瓦肆中很是流行。康永信还真说不清自己的行径了,只得胡说:“我是来进香的。”主子又是一声轻笑:“可这时和尚都已睡得叫不醒了啊。”声音极是柔媚,听得康永信不由心中一荡。寺院中果真是黑灯瞎火静悄悄的,仿佛那些和尚真的都在沉沉大睡。往年青莲寺的和尚们在元宵节都要做法事,至少也要折腾到半夜,可这才天交亥时,正是做法事的时间,决不该这样死寂。康永信心中一懔,干脆挑明了说:“我是正定康家的康永信。你们这干人行为诡异,我是来看个明白的。”主子越发笑到让人听了骨酥:“正定康家,好,好呀。”但紧接着声音忽然森冷,
“你对我们就这样感兴趣?看来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一言未完。康永信惊见她的衣袂自内而外,无风自扬,猎猎狂飙,数条长带倏忽卷来。康永信轻舒猿臂,将卷来的长带悉数纳于手中,正要力扯,对方突然松手,长带暴卷过来,将没防范的康永信粽子样缠裹住。康永信大惊,出道这么多年,想不到会这样轻易地栽在一个女子手里。
康永信被重新绑了手脚后,给装进了另一乘软轿。两乘华丽的软轿,在明亮的灯队和柔美的乐曲里,漂浮般}n了青莲寺。
这队女子终夜行走,天快亮时到了一处庄院。庄院里篁竹水榭,布置得极是雅致幽静。康永信被放开了手脚,又被招待用饭,只是不见那主子去了哪里。康永信问旁边侍候的婢女:“这是什么地方?”婢女说:“已央别院。”康永信吃了一惊,江湖上流传“已央别院”是成年男子的禁地,擅入者死。“已央别院”的主人已央,更是被江湖中人描述成亦妖亦仙的典范,除了让人悠然神往外,更多的是让人不寒而栗。饭菜虽然精美,康永信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他不知道见到在江湖中被当成传说的已央,是他的艳福还是他的噩梦。
这时,环佩叮当,暗香来袭,屋门开处,那个传说中的女子施施然走向了康永信。昨晚虽然一再看到已央,可眼下再见,康永信还是有种惊为天人的强烈视觉冲击。
“久闻正定康家有绝技冰矢,能不能让我一饱眼福?”已央呼气如兰,笑靥若花,直看得康永信怦然心跳,不能自已。“雕虫小技,哪里过得方家尊目。”没想到已央先还温言软语,可人之极,忽变脸冷若冰霜起来:“别忘了,凡是擅入此地的成年男子,杀无赦。”康永信的嘴角向上翘翘:“我可是给你带进来的,不是擅入。”已央的声音又温婉起来,并且叹了一口气:“所以你还有生还的希望,把冰矢的功夫传给我,换你一命。”康永信微笑道:“可我不喜欢这样的交换。”已央就又叹了一口气:“那你只有死了。”康永信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青莲寺的那些和尚到底怎么了?”已央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喜欢,顺便就灭了他们。这时,官府大概正在给他们收尸吧。”康永信摇头皱眉道:“他们是与世无争的佛门弟子,你怎能滥杀无辜?”这时,旁边的婢女插话说:“他们奸杀进香的妇女,你说该不该杀?”康永信半倩半疑地问:“那两座彩楼难道又碍着你们了,为什么烧了?”婢女说:“我们主子最讨厌世间臭铜气熏天的男子斗富,烧了彩楼以示薄惩。”
正在这时,忽听庄院外传来数声清亮的鹤唳。已央脸色骤变,起身而去,一千婢女紧随身后。康永信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见已央如此紧张,好奇心顿起,也跟了出去。
庄院外满植柳树,彩色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个白面长身、丰神俊骨的中年人背手而立,身边站着只长颈高脚的白鹤。一人一鹤,宛如天外飞仙。康永信看到这一人一鹤,立时就想到了十年前在江湖上肆意纵横的柳雁南。此人嗜好养鹤,行止总有一鹤伴随左右;又喜好女色,处处留情,惹得许多绝色女子伤心不已。十年前,这人突然隐匿行踪,江湖上罕见他的影子。紧接着又冒出了一个行事乖戾、功夫又极其诡异的已央,这些年很是干了些骇人听闻的事。
据说,已央和柳雁南两人有一段恩爱情仇的故事。
此时,已央看见十年未见依然玉树临风的柳雁南,银白的脸上先是胭脂研开样布满红晕,很快红晕尽消,脸色越发苍白。她低声道:“柳雁南,你来做何事?”声音亦冷亦柔。柳雁南笑说:“一别十年,今日路过,来看看故人。”已央冷笑道:“你有爱妻娇子,又来看我做什么?”柳雁南显出几分尴尬:“已央,情爱一事,必得有缘有分才能厮守一生。有缘无分又郁结在心,只能伤人伤己。”已央脸上的冷笑更深了:“那你当初为什么又和我海誓山盟?十年来我每日发誓要杀了你这负心薄情人,今儿是你自来送死。”已央说着,她那头及腰的长发,给体内的戾气激荡得丝丝直立起来,外衣更是暴鼓,突然裂为无数丝带。柳雁南吓了一跳:“你哪里学来这么邪道的功夫?”康永信仔细看去,觉得已央的功夫和自家的绝技很有神似的地方,只是已央的功夫透着邪戾之气,没有自家的那么纯粹正派。
已央以戾气御动丝带,缕缕条条游蛇飞矢般攒射向柳雁南,声势和诡异的程度,远远大于康永信在青莲寺受缚的那次。柳雁南逸飞如燕,丝带尽在他的脚下怒绕。他大声叹道:“已央。你比以前更不讲道理了。”已央气极反笑:“你和别的女人逍遥自在,一去十年无音信,这时倒要我讲道理?我心里只有恨。”又是丝带狂卷,翻翻滚滚铺天盖地。
康永信最不屑男子负心薄情,不觉侠义心起。虽然那两人间的恩怨和他无关,却要惩罚一下柳雁南。他已看出:已央欠缺的,正是自己所长的,只要他助阵,已央就能胜过柳雁南。他很想看看已央如何对待负心的昔日情人。康永信双目一扫。见有股自庄院中流出的溪水,便冲过去将双臂在水中浸了一下,然后返回。已央仍在狂怒地漫天挥舞丝带。康永信暗运内力。只见他发丝暴竖,衣袂狂飞,自掌心逼射出无数亮晶晶状若矢头的小东西,挟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疾射向柳雁南。原来,康永信的双袖内有特制的吸水装置,手掌心套着留有矢头样小孔的铁垫,康家的绝技就是将水逼进掌心寒化为冰矢,再凭借雄厚的内力激射出去。这小东西射出时利过铁器,钻入人体遇热即化,受内伤的人往往不知被何物所伤。
柳雁南想不到在纷纷扰扰的丝带中,会挟带有这么多凌厉的小冰矢,纵使他身法极快,也险险避过一簇簇攒射过来的小冰矢,样子很是狼狈。疏忽间,他被一条丝带揽腰缠住,被已央力扯过去。戾气炽盛的已央,想都没想,一掌拍在柳雁南的胸口。柳雁南顿觉胸中气血翻涌,难受至极,想来脏腑已经受伤。大惊之下,他手上利甲如刃,割断丝带,纵身脱困。“两相扯平,你我恩怨一笔勾消,从今往后再不相见。”柳雁南一脸痛苦状,撮唇长啸,白鹤回应一声清唳,振羽飞去。柳雁南踉跄一下,紧随鹤后,瞬时,一人一鹤杳然而去。
再看已央,面色苍白如纸,人也摇摇欲坠,显然是体内的戾气在过度暴发时损伤了内脏。康永信才关切地说了一声:“你脸色不好。”就听已央大叫一声:“柳雁南!”随后,口中哇地喷射出一股鲜血……
康永信后来听说有一种诡异的功夫,必得是心中有怨戾之气的女子才能练成,但练这功夫的女子,注定伤人伤己。江湖上将修炼这种功夫的女子,称为女戾,一般江湖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就像凡人远避厉鬼一般。
江湖上,自此绝了已央和柳雁南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