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年间,范家垸有个叫范三皮的人,他做着皮货生意,从乡间收购狗皮、牛皮和驴皮,再送进县城卖掉,没几年工夫,就发了家。这天,范三皮推着一辆独轮车,带着从外乡购进的皮货回家,这时,村里一个叫端端的孩子牵着一条黑狗走过来,大大咧咧地说:“三皮叔,你欠我家的五十两银子什么时候还啊?”
范三皮一愣,打量一眼这孩子,说:“端端,我啥时欠你家五十两银子了?”
端端今年刚十岁,不会讲道理,只说:“我爹说,你五年前借了我家五十两银子,一直没还,我爹也没向你讨。现在我家出了事,我爹快要死了,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你快把那五十两银子还给我吧!”
说起端端爹,那可是村上有名的大好人,他种着两亩田地,还烧了个青瓦柴窑,算是村子里有钱的人家,村民有困难向他借钱,他都会借给人家,连借条也不用写。没料到,上个月他家的青瓦柴窑塌了,还砸伤了好几个做工的人,端端爹花了很多钱给那些被砸伤的人医治,还给砸残废的人赔上一大笔钱,这样一来,端端家倾家荡产了。由于这个变故,端端爹一病不起,已到弥留之际。
范三皮转动着眼珠子,说:“端端,我想不起什么时候向你爹借过银子,你爹既然告诉你了,那他有借条吗?”
端端摇摇头,说:“我爹借钱给别人,从来不向人要借条。你要是真没借,怎么不上我家跟我爹对质?”
范三皮把车停下来,摆弄着车上的皮货,生气地说:“你这狗屁孩子,咋就这么不相信你叔呢?一定是你爹病得快死了,犯了糊涂……”
他正这么说着,端端牵着的那只黑母狗突然盯着范三皮,“汪汪”叫起来,范三皮更火了,对端端说:“你找我家要钱还带着狗?我真没借你家的钱,如果我骗你,就是这只狗娘下的崽,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端端见范三皮跟他赌了咒,又不愿上他家跟爹对质,就打算回家再问问爹。哪知道回家一看,他爹已经闭了气,正穿着寿衣放在一把椅子上,等着钱买回棺材入殓。端端站在爹的尸体旁大哭:“爹,你死了,三皮叔又赖了账……”
端端正哭着,范三皮来了,他见端端爹死了,便双膝跪下,抱着端端爹的一只腿,放声大哭:“大哥哇,你打发端端上我家讨银子,我啥时借过你五十两银子啊?我白天忙着事儿,想晚上来你家一趟,跟你把这事儿说个清楚,哪想到你现在不能开口说话了啊……”
端端眨巴着眼儿看着范三皮哭,正看不明白,突然,他爹的尸体“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跪在地上的范三皮以为炸了尸,吓得屁滚尿流,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准备逃。端端见范三皮想跑,急忙上前搂住他一只脚,说:“别跑,你借没借我家的银子,跟我爹当面对个质!”
端端爹是听了范三皮的话,又气得活了过来,他气冲冲地站着,盯着范三皮看了片刻,忽然转怒为笑,弯下腰拍拍端端的头,说:“端端,快放下你三皮叔,他没有借咱家的银子,往后你别再提这事儿了。”
端端一愣,松开了范三皮。范三皮冷汗淋漓,爬起来就往外跑,却不小心一脚踩在蹲在门槛边的黑母狗的肚子上,绊倒在地,那只黑母狗被范三皮踩得大叫了一声,跳到院子里,不一会,就从它的屁股后滚出一只小狗崽来。
范三皮栽倒后,直挺挺地躺在门外。端端去扶,却怎么也扶不起来。端端爹忙赶过来查看。村民们听到动静,都提着灯笼走过来,见刚才已经死去的端端爹穿着寿衣,正忙着掐范三皮的人中,在救范三皮,全都大惊失色。
村民们七手八脚把范三皮抬回家,把他放在床上。从这以后,范三皮一直昏沉沉地睡着,一家人围在床边,不停地呼唤他,十几天都过去了,一点用也没有。
再说端端家,那只黑母狗一胎只生出一只小狗崽,奶水足得直往外冒,那只小狗崽长得胖乎乎的,让端端好不喜欢,经常搂在怀里玩耍。
一晃过去半年,范三皮仍沉睡不醒,那只小狗崽已长成一条半大的狗,特别机灵,一会儿跟黑母狗逗着乐,一会儿就跑得不见了。
这天,小黑狗一大早就跑出门,等到了吃早饭时,竟然叼着一锭银子回了家,径直放在端端爹脚边,然后又出去了。端端爹捡起银子,大惊。不一会儿,小黑狗又叼回一锭银子,还是放在端端爹脚边,又转身出了门。端端爹忙叫儿子跟着小黑狗,看它是从哪儿叼回的银子。
端端跟在小黑狗身后,穿过几条村巷,忽地一闪就不见了。端端找了半天,没找着小黑狗,便转头往家走,刚走到家门口,便看见小黑狗又叼着一锭白亮亮的银子跳进了家门。它刚一进门,就猛地挨了端端爹一棒子,在地上扑腾一会,四肢一伸,死了。端端见小黑狗被爹一棒子打死了,难过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端端爹手里拿着木棒,看看死去的小黑狗,对端端说:“这只狗竟然把外面的银子盗回家,太坏了,咱们家不能养这样的狗!”
这时,那只黑母狗跑了过来,嗅嗅躺在地上的小黑狗,“汪汪”叫了一阵,用嘴叼着小黑狗,把它拖出了门……
过了不一会儿,端端家里突然来了一个背着一捆柴的人,这个人低着头,苍白的脸被柴禾遮着,一进门,就“嗵”地一声跪在端端爹跟前,端端爹吓了一跳,一看,居然是在床上躺了半年的范三皮!
范三皮哽咽着,说:“大哥,三皮给你负荆请罪来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端端爹忙把范三皮扶起来,问是怎么一回事。范三皮说,这半年多来,他一直躺在床上做着一个恶梦,梦里有很多人指着他的鼻子大骂,要他变成一只狗,说他做了昧心事,还敢赌咒说变狗,那就必须变成一只狗。多亏端端爹刚才用木棒砸了他的头,这才把他从恶梦里砸醒过来,他醒来就从家里背上一捆柴禾,来向端端爹赔罪。
范三皮愧疚万分地说:“大哥,五年前,我向你借过五十两银子。”
端端爹笑着说:“你借过我家的银子吗?我咋想不起来哩。”
“我的确借过的!”范三皮告诉端端爹,五年前,他从端端爹手上借了五十两银子做生意,后来发了家,却一直拖着没还。上次端端爹出了事,病得快要死了,他就想把这五十两赖掉。那天晚上,他听说端端爹死了,就装模作样跑到端端家来哭,其实是哭给端端看的,没想到却把端端爹哭活了。
端端爹瞅着范三皮,叹息一声,说:“三皮啊,我活过来后,看见端端搂着你的腿不放。知道你是横了心不想还,我又没个借条,这样下去只会两家生怨,反而要祸及后代,得不偿失,这才说你没借银子,并不是真的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