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初秋,龙陵县迎来了新任县令范六言。就在到任的第二天清早,忽听县衙外的鸣冤鼓被人擂得震天响。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范六言正愁这第一把火该怎么烧呢,机会倒自己找上了门。
范六言快步上堂,猛地一拍惊堂木,问道:“堂下所跪何人?有何冤屈,从实报来。”
堂下跪着的,是个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男子磕了三个响头,哭丧着脸回道:“回青天大老爷,草民姓朱名二。草民的母猪丢了——”
话音未落,肃立两旁的衙役全乐了。丢头母猪也来报案,要是老婆丢了,还不得进京告御状啊。干脆,乱棍打出去得了!不料,范六言脸色一沉认了真:全城戒备,挨家挨户搜猪!
命令既下,龙陵上下顿时议论纷纷:人有高矮美丑,可这猪长得都差不多,怎么找?再者,就算找到,猪又不会开口说话,怎么断定就是朱二丢的?赵捕头也犯了难:大人让我们大动干戈找一头猪,若传扬出去,还不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就在赵捕头心下暗暗嘀咕的当儿,只听范六言连声催促:“赵捕头,还愣着干吗?本官限你三日之内务必找回朱二的猪。记住,必须做到毫发无伤!”
“遵命。”赵捕头带上一班捕快奔出衙门,挨家挨户地搜,一时间搅得鸡飞狗跳。从早忙到晚,别说猪,连根猪毛都没找到。次日,依然是空手而归。转眼到了第三天早晨,一踏进衙门,赵捕头便感到不对劲——范六言正阴着脸等他呢。
“赵捕头,可有线索?”范六言问。赵捕头苦笑回道:“没有。”
“啪”,范六言拍了桌案:“放眼龙陵城,你赵武当算第一捕快,怎么连头猪都找不到?”
“回大人,在下抓人在行,抓猪外行——”
“住口!难道猪长了翅膀,能飞出龙陵?”范六言打断了赵捕头,“今日可是最后一天。如果再抓不住偷猪贼,何去何从,你自己掂量着办!”
赵捕头偷偷瞅了范六言一眼,看得出,范六言没跟他开玩笑。因为一头猪丢了饭碗,实在是好说不好听。心下想着,赵捕头一咬牙说道:“请大人放心,在下就是挖地三尺,今儿个也要把猪找回来!”
县令坐镇指挥,官差倾巢出动,从城东到城西,从城南到城北找了个遍。全城百姓哪见过这阵势,一个个全涌上街头,瞪大眼睛瞧新鲜。可脚不沾地寻到日落时分,直把官差累得满身臭汗,腿肚子朝前,仍是毫无所获。
眼看限期将至,赵捕头垂头丧气地走到范六言身前道:“大人,请恕在下无能,我认罚。”
范六言皱眉思忖片刻,说:“赵捕头,请勿急躁。距三日时限,尚有一夜光景。你仔细想想,还有哪儿没搜到?”
城东、城南都搜了个底朝天,城西也翻了个锅见底,就差挖老鼠洞了。对了,城北还有座破庙没查过。赵捕头一拍脑门:“走,抬上大人,去破庙!”
不消半个时辰,数十官差已赶到了破庙。赵捕头抬脚踹开紧闭的庙门,大步闯进:“兄弟们,给我细细地搜——”
喊声未落,一间破旧的房间内传来了哼哼唧唧的动静。跟随而来的朱二不禁双眼放光,兴奋不迭地拔腿奔去:“是我家的母猪,是我家的母猪。不用看,光听声我就知道——”
撞开房门,四下一望,里面果然有一头黑白相间的大猪。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头母猪见了朱二,竟摇头晃脑地凑近,伸出长长的猪嘴磨蹭朱二的腿。众官差和看热闹的百姓齐刷刷围过来,只见这头猪长得四肢粗壮,还穿着套裤。所谓“穿套裤”,是指猪腿部肉皮多皱褶,堆叠如裤。这般模样,确实和龙陵城百姓豢养的肥头大耳的家猪有些不同。可再不同也是一头猪,哪值得又哭又号,报案惊动官府呢?不等大伙琢磨明白,就听范六言低声问:“赵捕头,偷猪贼可否抓到?”
赵捕头说道:“回大人,嫌犯已经抓获。不过,不过是个外地来的和尚。”
和尚?众人一听,纷纷交头接耳。和尚不食荤腥,干吗要偷猪?难不成这猪肉胜过狗肉、龙肉,连和尚都动了心?见众人嘀咕说笑,范六言也乐了,说:“暂且将嫌犯押回,明日开审。”
京官到任、满城找猪就够闹腾的了,偷猪贼又是个本应六根清净的和尚,这个稀奇要不瞧,这辈子算是白在世上走一遭!第二天一早,龙陵城内外的好事者便接踵而至,将县衙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心急火燎地等到日上三竿,谁想衙役却贴出了告示:因本案之嫌犯身份特殊,故不公开审理。各位别在这儿候着了,请回吧。
告示一出,当即有人冲着衙役大喊:“喂,我从江安赶了几十里夜路,就想瞅个热闹。为什么不让看?”紧接着,又有人附和:“我也是从外地赶来的。您给留个门缝行不行?”
审理人犯又不是耍猴,没得商量,衙役关上了门。随着“啪”的一声惊堂木响,衙门外的人全竖起耳朵,屏气偷听。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一道门?很快,和尚偷猪案便传得沸沸扬扬:朱二专擅培育猪种,被盗的那头母猪叫“乌金猪”,肉质鲜嫩,口感绝好,成猪运到京城,身价能翻四五番。那个偷猪贼听说朱二的乌金猪即将产仔,便假扮和尚偷走母猪,准备小赚一笔。想到和尚不吃肉,破庙最安全,于是就把乌金猪藏到了那儿传来传去,百姓不再关心偷猪贼挨了多少大板,而是争先恐后地挤进朱二家,购买乌金猪仔。
偷猪案破,猪归原主,闹剧总算收了场。这天午后,发了大财的朱二给县衙送来一头肥猪,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咚咚”磕头:“谢谢青天大老爷,您就是草民的恩人啊。”
“朱二,快快请起。本官应该谢谢你,谢谢你的乌金猪。”范六言笑呵呵地扶起朱二,客套一番后送他出了府。赵捕头满脸纳闷,问:“大人,您破了偷猪案,抓住了假和尚,为何还要谢他?”
范六言望着朱二的背影,沉吟道:“你不会忘了当今天下是谁的天下吧!”
接着,范六言娓娓道来:“这个朱二和镇南王沾点亲,镇南王想提携他,可他天生一根筋,满脑子装的都是猪。进王府没几天,就把王府搞得臭气熏天,差点变成猪圈。镇南王训斥了他两句,他倒瞪了眼,两下闹翻,朱二一气之下跑回了龙陵。在我上任前,镇南王私下找我,请我照顾照顾这个满身猪骚味的亲戚。”
听到这儿,赵捕头不觉脱口而出:“大人,在下想通了。您帮朱二,是为了交好镇南王——”
“错!”范六言摇摇头说,“接到任命,本官查阅了龙陵的风土人情。龙陵是个好地方,年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谷贱伤农,百姓忙碌一年,除了能填饱肚子外,成石成石的余粮换不来几两碎银。而本官也打听到了,朱二的乌金猪的确肉鲜味美。若动员百姓养猪,就算磨破嘴皮子也难见成效。于是,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