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结婚的那一晚,杜小煦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官人,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我是个宋朝人。”
我愣了一下,然后也故作神秘地对她说:“夫人,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哦!”
杜小煦瞪大眼睛,问:“什么?”
我压低了声音,说:“其实贫僧来自东土大唐,我是个唐朝人。”
杜小煦的两条眉毛像江南的柳叶一样往上一竖,小拳头一拳砸在我的胸膛上:“人家说的是真的……”
(2)
杜小煦睡觉之前喜欢听人给她讲故事。据说,这是她从北宋神宗年间开始养成的习惯。我于是给她讲光头强熊大熊二,讲喜羊羊和灰太狼。言辞中,我大加褒扬灰太狼的爱妻精神,同时屡次暗示自己就是披着人皮的帅哥版灰太狼。
杜小煦不太喜欢我讲的这些故事,等到我黔驴技穷之后,她就开始讲起宋朝的一些故事。
她说她曾经见过大文豪苏轼。苏轼的样子并不像教科书上的画像那样风神俊茂,他的左眼有些斜,鼻梁也显得不够高,海拔有限,身材更是欠缺厚度。总的来说,大文豪身上最帅的便是他唇上和下颌的胡须。即便过了一千年,杜小煦对苏轼的美髯还是念念不忘。
但是,保养这样的美髯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因为不管是喝水还是喝粥,大文豪先生都必须小心翼翼,一天要用梳子细细梳理他的美髯十八次,否则他作诗写词就会灵感枯竭,后果更加严重。据大文豪身旁的书童爆料,大文豪作词之时,最短的一次是只捋了三次胡须便大功告成。那首《水调歌头》后来成了千古名篇。而记录最长的一次是他连捋了三个时辰,胡子都几乎捋光了,却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当时书童见他一直泪流满面,一下子吓得不行,以为他是因创作力衰退而痛心疾首,于是安慰说:“先生,您写不出来就先睡觉吧,犯不着跟您的美髯过不去啊。”苏轼先生含泪不语,继续捋须。
其实,那时大文豪是在酝酿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怀念亡妻,十年生死,千里离别,情到深处,自然是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杜小煦说到这里的时候,故意停了一停,然后用宋代女子的婉约眼神幽幽地望了我一眼,问了一句全天下的女人都会问而全天下的男人都深恶痛绝的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先去了,你会像苏先生那样怀念我吗?”
我那时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上下眼皮虽仍在负隅顽抗,可大脑意识都已不太清醒。
杜小煦先是柔声地唤了两声“官人”,见我已大有死猪之态,只好恶狠狠地伸出玉指一戳我的额头,然后气鼓鼓地躺下睡觉。
到了第二天晚上,在得到我的“再睡着就跪洗衣板”的承诺之后,杜小煦继续复述苏轼先生的故事。
苏轼写《赤壁赋》前的那一晚,杜小煦刚好也泛舟于赤壁之下。由于大文豪和他的才·子朋友们不擅于划船,所以被江风一吹,苏轼先生他们的那艘木船一下子便撞到了杜小煦坐的那艘兰舟上。
杜小煦吓得当场花容失色,愕然回头时,却看到大文豪先生和他的朋友们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当时,杜小煦也不知道眼前这个样子又瘦胡子又长的大叔就是传说中的大文豪先生,于是便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去了。
然后,那船人便击空明兮溯流光,摇船去了远方。
风中,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叹息:“那个女子,何其像亡妻王氏。唉,小轩窗,正梳妆,昔时颜如玉,俱在一阕断肠幽梦中矣!”
杜小煦讶然回头,在孤寒清冷的流光之下,在辽阔如梦的大江之上,看见了苏轼先生孤独的背影。秋光满山河,只与离人照断肠。
说到这里时,杜小煦轻叹一口气,眼中露出了怅然若失的神情:“那时,我们都不懂爱情。”
我笑了:“你是不是喜欢苏轼先生?”
杜小煦把垂下的头发绾回耳旁,说道:“我不知道。成婚之后,想必苏轼先生也不知道小轩窗旁妻子的美丽,直到多年之后午夜梦回,他才猛然惊觉。可惜那时红颜早已化尘土,梦醒之后,再到哪里去追寻旧事,呢?”
“那时,我也不知道一个深情的男人的可贵,心中只有怅惘。这一迷惘,就是一千年了。到如今,还不是空余追忆?唉,当时只道是寻常啊!”
我哈哈大笑:“那时不懂,过了一千年,难道还不懂?”
杜小煦瞪大眼睛,木木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