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面混凝土的墙。”“像外太空。”“火烧之后。”“灰飞烟灭。”人们七嘴八舌地猜测。“艺术家对探索无限性和宇宙星系很感兴趣。这些散落的点都是星星在太空中的地理位置。”她解说道,“艺术家出生在1945年的德国,‘二战’结束的时候。他是希望处理历史问题的德国艺术家。这幅图中漂浮在空中的小衣服都曾在集中营中穿过。中间的那棵树令人想到断裂的骨头、矿物等许多东西。……他喜欢关于宇宙中漂浮的灵魂这样的神话,这些小衣服也许就是那些本可以降临人间,却由于各种原因——比如父母在战争中死亡,没能出生的孩子的灵魂,它们便在星际与地球之间的空间中漂荡。”耶鲁艺术馆每天都接待许多来纽黑文参观与旅行的人,有的是专程来这里看耶鲁,看耶鲁的艺术馆的。艺术馆时常组织一些为公益服务的讲解游,还邀请纽黑文的中学生和小学生过来上艺术课堂课。在这种互动中,耶鲁大学也成了纽黑文城市文化生活的一部分。不仅如此,耶鲁的艺术馆就是艺术课学生的课堂,他们的许多课就是在这里上的,围坐在一件艺术真品前听教授们讲解上两堂课,与在艺术史书上的彩色照片上看艺术,是多么不同的体验呀。
接着我们被带到老馆的一幅凡·高画前,《夜晚的咖啡馆》。她让每个人凑上去仔细看,讲述自己的感觉。然后她继续抛出一个个问题:“色彩和笔法哪一处让你印象深刻?”“画中的人物有什么特征?”……人们继续思考、讲自己的感受、讨论,然后她开始讲解。在这个欧洲油画的展厅里,耶鲁还有13世纪至14世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托斯卡纳油画、15世纪的锡耶纳作品、17世纪荷兰与弗兰德的作品——3幅彼得·保罗·鲁本斯,还有18世纪的法国与意大利油画,以及19世纪的印象派绘画——包括克劳德·莫奈、埃德加·德加、保罗·塞尚和马奈的作品。这些都是耶鲁校友的捐赠或者用艺术基金购买的。仅仅是欧洲油画,一个大学的美术馆就能有这样丰富的珍贵藏品,令人暗自感慨其财富。艺术馆每年都增添一些新的艺术品,仅2014年,艺术馆就新进了德拉克洛瓦的《山边小径》、16世纪至17世纪的中国罗汉雕塑、7世纪的手抄佛经卷轴、李·弗里德兰德(Lee Friedlander)的现代画、阿比盖尔·雷诺德(Abigail Reynolds)的摄影作品等等。
第二次再去,为我们讲解亚洲艺术馆馆藏的是亚洲馆馆长江文韦(David Ake Sensabaugh)。有几位捐赠人对亚洲艺术馆的中国馆藏做了很大的贡献。一位是威廉·莫尔(William H. Moore)女士,她捐赠了不少青铜器、银器和瓷器花瓶。莫尔家族与耶鲁有很深的渊源。金融家威廉·亨利·莫尔(William Henry Moore)的外祖父就是18世纪中叶的耶鲁毕业生,而莫尔不仅是律师和金融家,还参与创立了很多家钢铁、铁路、保险公司和银行,莫尔家族的几代人都是耶鲁的毕业生。江文韦告诉我,莫尔老太太的这批捐赠,是为了纪念她在耶鲁读书的儿子。另一位捐赠者是小莱纳德·汉纳(Leonard C.Hanna,Jr.),耶鲁1913届本科毕业生,他捐赠了很多中国画,其中包括王鉴与董其昌的画。还有一位捐赠者,亨利·卢斯,耶鲁毕业生,《时代》、《财富》与《生活》杂志创始人和出版家,他的儿子克里斯托弗·卢斯(H.Christopher Luce)也是耶鲁1972届本科毕业生。克利斯托弗不仅捐赠了唐三彩,而且去年还捐赠了佛经手抄卷轴。还有一位收藏者也很重要,是19世纪随耶鲁-中国雅礼学会在湖南长沙的柯强(John Hadley Cox),他是耶鲁1935届毕业生,当时从中国的文物市场(有时就是地摊上)买回来很多包括盗墓者发掘和考古发掘的墓葬品。讲及中国艺术史,江文韦就可以在这里给学生们看藏品。他告诉我,就中国佛教艺术和青铜器收藏而言,耶鲁的收藏还是远不及哈佛,而普林斯顿则有特别好的书画收藏,耶鲁大概更能代表湖南长沙从战国直至宋朝的较完整收藏。他以这里的收藏为基础,写了一本《学士与藏家:耶鲁的中国艺术》,讲述了元朝以来“文人”作为新的学士理想出现后对艺术审美的影响,由此分析了耶鲁艺术馆所藏的那幅清代的《十八学士图》。
在耶鲁的周末,我们去学院街(College Street)的吾尔西音乐厅(Woolsey Hall)听音乐会。恰逢开学不久的家庭日,很多耶鲁本科生的家长都来校园探访。学生们都是盛装出席,男生穿黑色燕尾服系领带,女生穿一袭黑色无袖的晚礼服长裙,聚在音乐大厅外罗马式的圆形穹顶下聊天,看上去就像一幅油画。那天的演出分三部分,第一部分是耶鲁合唱俱乐部(Glee Club)的无伴奏合唱,第二部分是耶鲁乐团演奏的卓阿基诺·罗西尼的《赛密拉米德》序曲和美国作曲家唐纳德·格朗瑟姆(Donald Grantham)的一首曲子,第三部分是耶鲁爱乐乐团演奏的斯特拉文斯基的《普尔钦奈拉》选段和柴可夫斯基的F小调第四交响曲选段。最具感染力的部分,是一位耶鲁音乐系的毕业生回到以色列后,组建了一支由巴勒斯坦和以色列青年组成的合唱队,他希望通过音乐来消除人们之间的历史隔膜。那天,他从中东带来了他的这支合唱队,在他的指挥下,他们清唱了一曲充满中东宗教韵味的苏菲歌曲Adinu(他解释说,“Adinu”就是“爱”的意思)。然后,他们加入耶鲁合唱团,合唱了一曲耶鲁的传统校歌《美好的大学时代》(Bright College Years)。两个多世纪以来,耶鲁人都一直是这样唱的:“为了上帝,为了国家,为了耶鲁。”如果说在耶鲁的这段时间里,它大多数时候让我感到它是美国的,那么在那首合唱曲子至少有8个声部的、震慑人心的高潮处,我感到,它也是世界的。演出结束的时候,身旁的家长们起立鼓掌,然后说着各自的葡萄牙语、西班牙语、俄语、阿拉伯语和华语,彼此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