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春末夏初,正是故乡槐花盛开的时节。槐花香漫,和着袅袅炊烟弥散到整个小街,让我们忘却了饥饿和孤独。
故乡这满山遍野的槐树学名叫作刺槐,宁折不弯的枝干上斑驳着岁月留下的刀削斧凿般的皲裂和折皱,其上布满着尖利的针刺,像极了农家人朴实又倔强的性格。槐树的生命力极强,种植、扦插都可以成活,但主要靠根生,在几十亩方圆的山坡上,只要栽下一棵,不出几年时间,周围自然冒出的幼树便会一簇簇一团团地蓬勃开来。槐树是最早来这里的山区安家落户的树种之一,农家人之所以独独钟情于它,可能是由于它那甘于贫瘠、耐于寂寞的品性吧。这一棵棵无言的生命,仿佛只有那深深地扎进岩层的和紧抱着裸岩的根系,在不断地向这个世界炫耀着自己的清高与不屈。
在我从小到大对绿的印象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槐树的叶,每当肆虐的残冬过后,献给荒凉山区的第一抹生命的亮色就是槐树的颜色。清明时节,尖尖的嫩嫩的叶芽就会悄悄地钻出槐枝的皮腺,这时的绿是一种柔如孩童肌肤的娇嫩。不出数日,槐叶迎风开翅长大,这时便是漫山遍野的绿了,一直到秋末冬初,槐叶才会变成金黄,依依不舍地离开槐树的枝头,融进这个世界。今天看到的槐叶,是大自然献给人们的景色,然而在那个食不果腹的年代,槐叶却无一例外地每年都支撑着山里人几个月的生活。
最不能忘怀的还是五月的槐花香。一朵朵洁白的晶莹剔透的薄如蝉翼的花朵被绛紫色的花萼缀成一串串,像一只只轻巧的蝴蝶,随风摇曳,翩翩起舞。槐花也是我所见过的花中,最慷慨最大方抑或是最奢侈的花了。每到花开时节,仿佛满世界都被它塞得满满的,真是树有多大,花丛就有多大,山有多高,花丛就有多高。最特别的还是槐花的香,除了那独特的甜甜腻腻的清香味道外,用农家人的话说,槐花的香气是打绺儿的,就是当你走在路上还未看到槐花的时候,便会有一波一波幽幽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透过你的鼻腔,再慢慢沁入心脾。这时的你,能不被槐花的香气深深陶醉吗?
五月的槐树蓊茏葱郁,枝叶婆娑,那垂挂于枝头的槐花似串串珍珠点缀于青枝翠叶间,风摆枝条,那素雅的花束如串串风铃,翩翩摇曳,风情无限颇具诗意,这是置身于都市的人无法寻求的古朴与自然。
小街旁的小河畔上,是一排老枝横生的槐树。春日,槐树枝叶浓密、枝桠四周张开,树显如一绿色巨伞,遮掩着半边河水。上学时,头顶一树槐花,缕缕槐香送至鼻端,干净浓郁浸润心田。眼前不时有落蕊飘扬,那追逐飞舞的蜂蝶萦绕身侧颇具诗意。如今我们常感叹,槐树老丑多刺,却能绽放出如此俏丽素雅的花束,来点缀春光,使我童年的春天是那么生动美丽。
那时在黄昏,我常斜倚槐树粗壮似龙鳞环盖着的树干,面对水声潺潺的河,背诗诵文。那时点点繁花轻柔舒缓地飘落于一湾清水中,款款漂向下游。蜂戏白花,蛙鼓清溪,鸟语互答,那种流水落花的意境,清新悦人,恬静淡雅,缥缈静谧,如同置身于童话之中。
那是个正向温饱挑战的岁月,我们常到河边割草,肚子饿了,轻轻地把一片片槐花放在嘴里,一股清淡的甜味融进心里,还有一点酸,或者是涩。我禁不住大吃起来,同伴们也说好吃,还比赛谁吃得多。槐花成了那个季节里我们爱吃的零食和填肚子的饭菜,那种欢乐,那种满足至今还留在心头。
童年的我们还常常把槐花枝编成帽子,戴在头上到山后的那片小树林里常演“小兵张嘎”;或是把槐花做雪白的花环,挂在长长的牛角尖上,而后骑着牛漫山遍野地跑……夜里,我们把串串槐花插在一个小瓶里放在床头,花香就伴着我们进入甜甜的梦乡。
现在见到的槐树越来越少了。我常常目视着校园旁那一棵古老的槐树,看槐树花开花落,傲霜迎春。眼前的视野里定格了绿色,光满了树的意韵,包含了清纯与自然,我时常在想,或许我的此生或彼生,能长成一棵槐树,那该是多么地如愿以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