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 董
我从家乡来到省城时，无处可栖，就借居在朋友家里。我是携新近创作的长篇小说《意外谋杀》前来寻找买家的。由于人生地陌，找了半个月还没有眉目。我的朋友王新也开始替我着急，热衷于炒股而从不看小说的他，也不时翻弄一番我的小说稿，想看看到底是出版商不行还是我的小说糟糕。
值得一提的是。王新已和他的女友未婚同居了。尽管王新的房子是三室两厅，房间隔音性能很好，两人尽可以无所顾忌地亲热，但毕竟我是介入他们两人世界的不速之客，我就尽可能地不呆在家里，夜里也在大街上走到很晚才回去。
我绝对没有料想到，一桩命案会因我平地而起。
1
这桩命案是因我的长篇小说《意外谋杀》而起的。
开始，我丁点儿也没有留意到这方面的迹象。我每天早晨8点准时起床出门，其时王新和女友热梦犹酣。王新是个自由职业者，他不定期去证券交易所去逛逛，探视下股市行情，以便决定手里的近百万元的股票是抛还是再待时机。他的女友似乎天天呆在家里。这也并不奇怪，像王新这种小阔佬儿是不在乎女友去上什么班的。我白天在外转，只是，这天我赶回来吃晚饭，只有王新孤伶伶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发呆。
“夫人呢?”我疲惫不堪地顿在沙发上。王新扬一下脸，似不经意地说：‘我叫她代我应酬去了。咱哥俩儿得好好扯一扯。”话音未落，他便开了两瓶啤酒。
他斟满酒，却不忙于喝。从屁股下沙发上抽出一本书稿，正是我的《意外谋杀》。我有些感动，笑着问：“感觉还可以吗?”
……王新没有说话，脸色阴沉下来，仰脖一口将酒喝了，而后不认识似的盯着我说，“她也叫鹃儿。”
我一愣，旋即明白他是在说什么了，一笑：“呀，直是巧事了。”
“她也是大学女生。”不待我解释，王新一句紧接一句，“她也在公司打过工，当过模特，也有两年无影无踪……”
我有些惶恐，以为王新开玩笑，但我知道王新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而且，他的脸一直阴沉得厉害。
那天王新和我谈得很晚，谈得很沉重，他甚至把他女友的一些不宜透露的隐私一览无余了。他归纳了至少四个方面她的女友杜鹃与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鹃儿一模一样：l、女友名叫杜鹃，在校时大家叫她鹃儿，她是当时的校花。2、追求鹃儿的男生中现在的确有人做了记者。3、鹃儿曾荣膺“中南十大名模”桂冠。4、鹃儿一度失踪，两年后又奇迹般出现。
面对王新的言之凿凿及一五一十摆出的证据，我惊愕万分。但我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乎常理的解释。首先，虽然我和王新是好友。但他似乎从没有向我提过杜鹃的事；再则我和杜鹃生活地相距千里。但现实与小说竟如此惊人地相似，令人匪夷所思。难道冥冥之中真有神奇的东西在左右我?
王新沮丧而不失真诚地说并非责怪我，而是想证实一下其它方面的事情，希望我看在朋友的分上，如实相告。我跳起来赌咒发誓：“本篇全然虚构!我若说了半句假话，天打雷劈!”王新还是不信。我俩一直争执到杜鹃回来，也没争出结果来。我裹被而眠，一夜惊心。
2
此事杜鹃不知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是她假作糊涂，她和王新的关系开始并没出现异样。杜鹃经常一身清淡的妆扮在家里忙来忙去，充当家庭主妇的角色。不过好景不长，自王新和我那晚争执之后，没过几天，我便感觉到王新家里有了一股火药味。
下半夜我被什么惊醒来，依稀听得隔壁房间有哭泣声。早晨一打开房门，就看见王新蔫头蔫脑地歪坐在客厅里，双眼布满血丝。我知道肯定是我那小说惹的祸，便内疚地上前想去劝慰。不想王新一听倒有些生气，正色道：“这就怪了，我并没有说你写得不对呀!”
王新真把我看成专事刺探他人隐私的小人了!
携着那部《意外谋杀》，我又找到一家报社，辗转找到了正在网上浏览的文学编辑邹小姐。邹小姐接过我递过去的名片，见还是一个作家，就于心不忍地接下书稿看了起来，边看边点头：“很有都市味，很有真实感……”这个“真实感”可把我吓了一跳，想解释，又觉得无从说起。
从报社回来，我心情开朗了不少，邹小姐把《意外谋杀》留下了，准备送审。我回到王新的家，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王新，一推开门就愣了：王新和杜鹃木偶一样呆坐在长沙发上。两人中间堆了小山似的照片，有不少已撕碎在地。见我想缩身回去，平素不大言语的杜鹃低声说了一句：“进来啊。”我就进去了，有点心怯。
“你不是要打听我那两年去哪了吗?我告诉你，我做了‘二奶!真的……”
如同晴天一声霹雳，王新抬起的头颅一下子呆了，我也呆了。许久许久，王新才恢复过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气急败坏地：“……果然这样……果然这样……为什么!……为什么?!……”
“书里不是写明了吗……我家里穷……我想出人头地……”杜鹃明澈的眸子扭过来望着我，揶揄道，“大作家，你听清楚了，以后，你又可以炮制一篇……”她神情淡然地滔滔而言。我心乱如麻，坐立不安，但还是知道了她从女大学生到“二奶”的大致轮廓。杜鹃条理分明地讲完就面无表情地进了卧室，王新则陷在沙发里痛苦地抓揉着头发。
天啦，现实中的杜鹃竟也做过“二奶”!那空白的两年，竟和我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模一样。这一下，我真是百嘴莫辩了。
3
杜鹃做过“二奶”的经历对王新不啻是当头一棒。几天下来，王新就变了个人似的瘦了一大圈。电视股评、证券信息也不关心了，股市一下子被他丢得远远的。他无数次心伤不已地对我说：“我一直把她当作我心中的女神，没想到……”
他无限感伤地说起他和杜鹃的罗曼史。他和杜鹃是大学同学，他是经济系的，比杜鹃高一个年级，杜鹃是艺术系的。杜鹃家在乡下，条件不好，弟弟妹妹都在上学，父母体弱多病。杜鹃上大学二年级时家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哥哥和人打架，将人打成重伤，人被关了还要出一笔巨额的医药费。王新是偶尔得知这一情况的。其时他和杜鹃已开始约会了。他要帮她，她却很坚决地拒绝，说事情已摆平了。他知道她不是那种媚俗的女子，后来瞒着她寄去两千元钱。杜鹃却把钱退了回来，并再没见她在校园出现。在他灰心失望了两年后，杜鹃又奇迹般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的身分已是“名模”，又回到他身边，过起了隐居生活。他和她都真切地感到彼此相爱很深。
王新真的很苦恼，拉我在酒馆一喝就是半夜，醉醺醺地回到家，杜鹃还没有睡，缩在沙发上看电视，王新流浪汉一样趴在桌上瞪着她看，我赶紧回避，进了自己房间，怕他们闹出什么事来，把门虚掩了一条缝。
“杜鹃，你不愧是善于表演的名模……”门外传来王新哧哧的喘气声和挖苦的声音。
半晌，杜鹃说：“……你真的这么在意我的过去?……”
“能不在意吗?我最心爱的人，竟然……”王
新声音很高。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以为重要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我真的错了……”杜鹃哭着说。
“你告诉我，包养你的是什么人?告诉我!……”
“我早把他埋葬在心底了……”
后来，王新也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对都市男女的对话悉数入耳，我诧异平素洒脱的王新在这方面竟是如此地认真，现代爱情毕竟还是摆脱不了经典爱情的阴影呀。这真是无可奈何的事。
第二天一早，我拿着简单的行李不辞而别。
4
在外面流浪了一个多月，我终于在一家报社找到了一份当编辑的工作。安顿下来后，我给王新打电话，心想，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总该和女友消除矛盾了吧。然而拨他的手机，却被告知已经停机了。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便放下手头的活，直奔王新的家。却是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动静。就拍着防盗门大声叫喊王新和杜鹃，楼下却有人应声了：“你不用叫哪，叫也没用。”这话好生古怪，我几步赶到楼下，见门口倚着位老态龙钟的老婆婆。
“出事啦，年纪轻轻的，唉……”
我一惊，忙问：“出什么事啦!快告诉我!”
“那姑娘和小伙子都死了，报纸电视上都登了的，你还不晓得么?”
我的脸色一定非常难看，老婆婆赶紧返回屋去了，咣地紧闭房门。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幢楼的，也不知呆呆地在楼下站了多久，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在我眼里宛如无物。清凉的风吹拂了很久，我发木的神经才活跃了一些，我立即想到去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跑进附近的图书馆，去翻阅近来的报纸。果然在前两天的晚报上找到了该报记者采写的案件调查：《殉情：难道这才是唯一的选择?》详细记叙了王新和杜鹃自杀颓废的经过，也就是在我搬出来不久，杜鹃服下大量安眠药自杀了，她留下一封遗书，王新是看了遗书后也服药自杀的，两人只间隔了数小时。记者把杜鹃的遗书原原本本摘录了下来：亲爱的王新：
这个时刻，我已无话可说。对过去的那段屈辱，我一直想原谅自己，因为我爱你，我不能让你不开心。然而，我最心爱的你却一直不能原谅我，我才知道，我原谅自己其实也是一种错误。一失足成千古恨，重新开始已不能够。无法原谅过去，便只有毁灭过去，如果这个人世真有能洗却屈辱的洗脑圣水，那该多好呀!
杜鹃绝笔即日
透过这份遗书，我仿佛看到了万般幽怨的杜鹃!我心悸不已。我留意到，在遗书中，杜鹃一字未提我的小说《意外谋杀》，记者也没有在文章中提起。也许王新和杜鹃已经宽恕了我，我却无法释然，两个活鲜鲜的生命就这样去了，一对相亲相爱的人儿就这样共赴九泉，无论如何，我都难辞其咎啊!
猛然间，我又记起，《意外谋杀》已在一家报纸开始连载了，不由又是阵阵心悸!因为小说的男女主人公最后也是服用安眠药先后自杀的!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