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不晚(三)

 
平生不晚(三)
2016-10-25 13:04:33 /故事大全

上期预告:闻冬和冯心悦发生了争执,孟平深得知后劝闻冬息事宁人,然而闻冬却指责孟平深对自己毫不理解,丢下孟平深离开。事后闻冬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想要向孟平深道歉,然而找到酒店后却被告知,孟平深已经离开。

隔着薄薄的挡板,邻近的隔间里传来另一组同事的对话。

“嘿,你看了小公主前两天发的微博没?就前两天和闻冬在会上吵了一架那事儿。”

“小公主”就是冯心悦的代名词。

另一个人说:“没看,我一向不爱看小公主的微博,她一天到晚都是高调秀生活,我这人最见不得那种招人讨厌的玩意儿。”

“哎,你看下嘛!来来,看下看下,挺有意思的,我找出来给你看看。”语气是典型的三姑六婆。

“三姑六婆”不仅把微博找出来了,还特别热情地念了出来。

原来冯心悦在微博里以得意扬扬的语气讲述了某不道德同事剽窃她的节目创意,意欲先下手为强,让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但是谁让她“颇有几分才情,平日承蒙大家厚爱,与上下同僚素来交好”呢,因此节目组里的领导同事们看不过去,纷纷挺身而出帮她撑腰,痛斥抄袭的同事。

微博原文里还用一副楚楚可怜的过来人语气感叹道:原以为这世上最美好不过同僚情谊,哪知道最后才明白职场险恶,人心叵测。只能说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虽然被算计了一次很是失望,但我仍然相信这个世界还是美好温暖的。

原博下有不少无知网友的评论,温柔点的就呐喊着:谁敢欺负我女神,我第一个不放过她!女神真大度,我爱你女神!

凶悍点的直截了当地喊着:抄袭者真过分,有多远滚多远!

也有知情人委婉指出:其实那事儿也算不上抄袭吧?就是思路撞车啦,你也别生气。

冯心悦居然以受委屈的姿态质问对方:换作是你,你也能这么安慰自己吗?灵感是我的,创意是我的,她凭什么一声不吭就给我偷了抢了?

那人似乎生气了,回了一句:偷和抢这两个字严重了吧?人家的节目完完全全是自己设计出来的,跟你有几毛钱关系?

冯心悦又义正词严地指责了一大堆,那人也没再评论,但楼下一群跟风的人,粗话者居多,言辞凿凿地讽刺着闻冬这个当事人。

冯心悦家里有钱,常在微博晒一些生活,男友似乎也是京城房地产的小开,秀恩爱也秀来不少围观者,微博还挺有人气。

白杨还没听完隔间里的对话,就已经咋咋呼呼地要拍桌子而起了。

闻冬一把按住她的手,平静地说:“让她作。”

“都作你头上来了,还让她继续作?”

“发条微博而已,真真假假根本没人会管。”闻冬说,“何况只是网络世界,她得意她的,根本影响不了我什么。”

然而这话说了还不到半天,下午的时候,大刘气得把闻冬从电脑前一把拉了起来,一路拖到了茶水间外面。

“怎么了?”闻冬不明就里。

“你看看这个!”大刘浑身发抖地把手机递给她。

原来微博事件又有了后续。

因为冯心悦的微博认证表明了她是电台主播,而原博里又提到了同事抄袭她关于奶茶夫妇的节目创意,恰好围观者里有人目睹了半个月前闻冬和大刘采访奶茶夫妇的现场,当时还兴致勃勃地拍了几张照片,这下一些真实信息就曝光了。

这名围观者把闻冬和大刘一起采访奶茶夫妇的照片发了上来,声称自己当时还被这个故事感动了,跟着众人一起鼓掌欢呼,并且期待着这期节目的播出。

她还说:“我就说怎么一直没在电台里听到这节目,原来是抄袭的大大的创意,简直太过分!亏我当时还感动得一个劲儿叫好!”

冯心悦没有回应。

然而闻冬和大刘的照片一经发布,很多人竞相转载。一个微博大V重新编辑了一条长微博,根据冯心悦的说辞将事情的始末重述了一遍,再贴上大刘和闻冬的照片,标题为:电台美女主播无辜躺枪,抄袭者原是名校大学毕业生。

微博发布时间是下午两点一十三分,而两个半小时以后,这则微博的转发量已经上千。

闻冬和大刘的微博被人挖了出来,毕业的母校被挖了出来。闻冬打开微博,艾特她的微博数已经有了好几百,个个都要她给个说法。

网络暴力是好事者的武器,正义之士叫嚣着带有攻击性的话语,言辞凿凿地将闻冬和大刘全家老小都骂了进去。

大刘骂骂咧咧地捏紧了拳头:“信口雌黄,黑的也被她说成了白的!明明是自己不讲理,欺压同事,到头来竟然变成美女主播无辜躺枪!她躺个鬼啊?信不信我这一拳抡过去,她才真的给我在床上躺半个月?”

他们的节目在晚上就要播出了,因为小白姐的决定,他们只得替换了原本做好的节目,选用了另一个备用主题。

在此之前,闻冬无数次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换就换吧。可是此刻,她所有的怒火都重新燃了起来。

她按住大刘,一字一句地说:“她不是说我们猖狂吗?那好,我们这就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猖狂。”

走廊上的人说完话就走远了,没一会儿,茶水间里慢条斯理走出个人来,手里捧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那人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扬,嘴角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程宋倚在门口又喝了两口咖啡,这才朝办公室走去。

本来他今天是没有节目不用来公司的,偏偏有新的赞助商要洽谈合作计划,副台长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说是高层会议不得缺席。

谁知道他刚过来,就听到了这么一出,冯心悦?那个小公主?哼,他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节目做得一般般,架子还大得很。她这才进公司几个月呢,就把人家给欺负成这样了。

程宋只觉有些好笑,回想起刚才那女孩的结束语,又觉得她好像不会这么束手就擒……倒是有几分好奇她打算怎么反击,看着是个小羊羔啊!

当晚,闻冬把替换好的台本扔到了一边,拿出之前已经收好的奶茶夫妇的资料,走进了播音室里。

隔着玻璃窗,她跟大刘比了个“OK”的手势,大刘将音乐推了上去,而她也对着麦克风讲出了开场白。

这一期的节目,叫《甜蜜滋味在舌尖》。

冯心悦气炸了。

小白姐气炸了。

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因为节目的播出四分五裂。

当晚小白姐就冲进了台里,把闻冬从播音间拖了出来,怒不可遏地骂了一顿。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把我的话都当作耳边风了是不是?”小白姐几乎要跳脚了,也不顾自己是站在走廊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痛骂,“我从你进台里实习起就带着你,自认为该说的都说了,该骂的都骂了。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地方不是你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地方吗?台里那么多人,你失心疯了才去招惹最不该招惹的那一个!”

她胸口大起大伏,继续骂了一大通仍然不解气,最后恨铁不成钢地把闻冬手里的台本一把夺过来。

“冯心悦在电话里都快把我逼疯了!你现在、马上、立刻给我放年休!两周内都不要再来上班!”

闻冬转身走出了大楼。

外面下着倾盆大雨,她头重脚轻地步入雨幕中,却没有可以遮风挡雨的伞,冷冰冰的空气似乎要把胸腔都给冻住。

连节目都不能做了啊……她重重地吸了吸鼻子,仰头望着被雨水模糊的天空,眼眶热得要命。

可是她感觉胸口充斥着一股莫名的快意,那些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憧憬与漫天雨水混合在一起,她忽然又很想笑。

冷冰冰的雨水淋在脸上,慢慢地蔓延进脖子,闻冬倒是觉得前所未有地清醒。

直到雨水忽然间没了,头顶多出一把深蓝色的雨伞,她一愣,回头一看,站在她身后的人竟然是程宋!

只见那个令万千少女疯狂的著名电台DJ好整以暇地替她撑着伞,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笑得漫不经心:“这位姑娘,雨下这么大,不赶紧回家还在这儿站着干什么?洗澡吗?”

声音一如既往地好听,哪怕说出来的话有那么几分流里流气的味道。

闻冬想笑,但没开口眼睛就红了。

程宋看见了,所以也慢慢收敛了笑意,注视她片刻,随即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还击得很漂亮吗?赢家是你,该哭的是冯心悦,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闻冬没忍住,总算红着眼圈笑了出来。

片刻后,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他:“你……你怎么知道……”

“你和刘遇铭讨论这事的时候,我在茶水间里泡咖啡。”程宋耸肩,一副“不关我的事”的样子。

闻冬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你偷听?”

“我说这位姑娘,明明是你们说话声音太大了,我捂着耳朵也能听见好吗?”眼前的人特别无辜,仿佛听见这事他一点也不情愿。

闻冬错愕地看着他,他却伸了伸懒腰,把伞往她手里一塞:“行了行了,我还有节目,别在这儿洗澡了,回家再洗。”

话说完,也不给人反应的时间,他就转身回大厅了。

他还有节目?这意思是……他也是电台主播?

闻冬一头雾水地打了辆车回家,巧的是车里正放着她的电台频道,她上车没几分钟,电台里最热的一档音乐节目就开始了。

这档节目闻冬大学时就经常听,主播叫阿宋,当初好像做这个节目不到三个月就红遍了全国。

他做节目很随意,总不按台本来,有时候做着做着兴致来了,还会跟着唱上几句。每到这时,网络上就沸腾起来,粉丝们大呼:“这是要逼死原唱的节奏啊!”

她大学时期也听过好一阵他的节目,因为那时候白杨迷他迷得要死。当时她还笑话白杨说:“连人家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就这么痴迷人家,说不定是天使嗓音魔鬼脸呢?”

而今她再听到这档节目,只觉那声音……那声音越听越耳熟,几乎让她有种错觉,仿佛……仿佛刚才送伞给她的那人还没走!

闻冬一惊,陡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他?

他就是阿宋?

她一直以为他之所以叫阿宋是因为他姓宋,还曾经和白杨多次讨论过宋字后面会跟着怎样的名,却没想到……原来他叫程宋。

节目还在继续。

这人做节目时有一种天然的流畅与随意感,让人感到很亲切、很舒服,仿佛他一开口,你就会不由自主沉浸在他的音乐世界里。

她坐在后座听着听着,又想起了他不太正经、吊儿郎当的形象,忍不住撇了撇嘴,腹诽道:严重表里不一!

“哎哟,我的祖宗喂,这大冬天的,你怎么就想不开跑去淋雨了?”白杨瞠目结舌地把浑身湿透的闻冬拽进屋里,开始跑上跑下替闻冬放洗澡水,拿换洗衣物,一边忙活一边数落她。

闻冬头重脚轻地走进浴室,听着白杨在外面恶狠狠地骂她:“等着瞧吧,就你那小瘦身板儿,我倒想看看会不会烧死你!”

事实证明白杨有成为预言帝的潜质,半夜,闻冬被热醒了。

口干舌燥想喝水,她迷迷糊糊地撑着身子去厨房倒水,谁知道手脚乏力,杯子都拿不稳,只听“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

白杨被惊醒了,从房间里冲了出来,把灯一开,就看见闻冬红得不正常的脸,再伸手一探……果然发烧了。

她忙里忙外一晚上,谁知道闻冬一根筋,买好了机票说是第二天要回家看看爸妈,就是发烧也雷打不动,起了个大清早,非要拖着病躯回家。

白杨气得想打人。

把闻冬送过安检以后,她还是不放心,在微信上千叮咛万嘱咐:“准时吃药,别吹风,别淋雨。飞机上记得跟空姐说你要喝热水,不要跟陌生人说话……”

闻冬哭笑不得地发了条语音消息过去:“知道了,白大妈。”

“我呸,我还是你白大爷呢!”白杨骂骂咧咧地说着,“你这不让人省心的家伙,干脆别回来了!”

话虽如此,闻冬上飞机前又收到她的消息:“喂,早点回来!记得给我带学校门口那家白糖糕,馋死我了!”

闻冬顿时忍俊不禁。

然而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药效开始发作,脑袋昏昏沉沉的,胃里也翻江倒海。

偏偏她很怕坐飞机,从小到大都恐惧失重,飞机一颠簸,她就浑身紧绷,气都喘不上来。

乘务员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来:“告知乘客,因为气流原因,飞机有些颠簸,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闻冬死死握着扶手,只觉得不适感在逐渐加重。

三个小时的航程格外漫长,等到下机时,她竟觉得手脚有些发软,背上也一片潮湿。

好不容易走到大厅里,她再三告诉自己,再忍忍,回家睡一觉就神清气爽,没病没痛了。父母不知道她把年休给提前了,回家还能给他们一个惊喜。

这样想着,闻冬打起精神加快脚步,岂料没走上几步,全世界天旋地转,最后眼前一黑,终于意识全无。

“病人是受了风寒,导致发烧,目前体温超过了三十九度,情况挺严重的。”

……

“吃药吗?那是醒过来以后的事了,先输液看看吧,醒来以后再测一下体温。”

……

迷迷糊糊中,闻冬似乎听见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感觉眼皮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撑不起来。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入目所及是纯白色的天花板,纯白色的墙壁,纯白色的床单被套,以及……她动了动手臂,看见输液管也跟着晃晃悠悠的。

这是在医院?

她抬起沉甸甸的脑袋,侧过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病房门口,穿白大褂的医生正叮嘱些什么,另一人背对着她,穿着浅灰色的毛衣,手臂上搭着件黑色大衣,还在对医生的嘱咐微微颔首。

“哦,对了,她血糖还有点低,恐怕没吃早饭。你最好准备点吃的,就流质食物吧,病人醒了以后第一时间喝点下去,精神也容易恢复。”

那人点头,礼貌地说:“好的。谢谢你,赵医生。”

说话的声音温和动听,像是低沉悦耳的大提琴,又像是从高山上蜿蜒而下的潺潺流水。

闻冬浑身一僵,赶在他转过身来的前一秒飞快地合上了眼。

怎么会是他?就算她晕倒在机场,来的也不该是孟平深啊!

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扑通乱跳,闻冬努力地平复着慌乱的心情,假装还未恢复意识。

医生合上了门,走出了病房。孟平深走到床边,看了她片刻,轻轻叫了两声:“闻冬?”

闻冬没有什么反应。

确定她还没醒来之后,孟平深转过背去打了个电话。

“闻教授吗?嗯,对,我是小孟……闻冬没事,就是有点发烧,血糖偏低,所以精神不太好……现在在输液,对,您不用担心,我会守在这里……不用,您上课就好,我暂时也没什么事,您放心把她交给我吧……好的,我现在出去给她买点吃的……”

闻冬听出来了,他在给爸爸打电话。

大概是爸爸有课,机场的地勤打电话过去时,恰好孟平深在场,就代替爸爸赶了过来。

她大气也不敢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片刻后听见他挂了电话,走出了病房,轻轻地合上了门。

几乎是关门声传来的第一时间,她猛地睁开了眼,想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看了看手机,现在才上午十一点,爸爸不到十二点是赶不过来的了……也就是说她要和孟平深独处一个小时?

闻冬心跳一滞,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惆怅。

前两次见面都如此尴尬,一次她告白失败落荒而逃,一次她无理取闹,扔下他独自离开。闻冬懊恼地想了半天,终于打定主意,那就装睡到底好了。

然而很快感觉到些许尿意,她蹑手蹑脚地穿好鞋子往厕所走,想要速战速决回来继续躺着。

她起身才发现医生好像已经给自己量过血压和心跳之类的了,外套和毛衣都被人脱掉了,只剩下一件打底卫衣。因为在北京都裹得跟包子似的,她很多时候干脆懒得穿内衣,所以这下……

她一手抱胸,免得某处颤颤巍巍的,一手取下输液瓶,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厕所走。

全程她都在不断祈祷着孟平深千万要晚点回来,谁知道这么倒霉,她解决完生理需求后才刚打开厕所门,孟平深就同时推开了病房门,撞了个正着。

闻冬维持着一手环胸、一手举着输液瓶的姿势,尴尬地僵立在原地,慢吞吞地叫了一声:“孟老师。”

孟平深合上了门,走到她面前:“醒了?”

“醒了。”

“快去床上躺着。”他接过她手里的输液瓶,催促了一声。

闻冬面上一红,微微佝偻着腰,环抱着胸,一点一点往床边挪。

悠悠苍天,闻冬这时候才深深体会到了懒癌患者不穿内衣的苦恼,每走一步都担心某处晃晃悠悠会吸引他的目光……闻冬悔不当初。

偏偏走到一半时,孟平深看她走路姿势有些奇特,侧头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闻冬尴尬地又把身子直起来了一点,脸红得更加厉害了。

南方不比北方,没有暖气,所以室内是有些寒冷的。

这就直接导致闻冬好不容易抵达床边,终于能够坐下来时,双手刚放下,还没来得及钻进被窝,胸前就因为冷空气而微微僵硬起来。

衣服穿得很薄,有的变化是能够轻而易举察觉到的。

闻冬察觉到了,几乎是瞬间捂住胸部朝被窝里狼狈地钻去,却仍在抬头时捕捉到了孟平深不自然地把头侧开的动作。

他看到了?

他肯定看到了!

闻冬脑部充血,几欲爆炸,简直想要挖个地洞钻进去。

孟平深却从容不迫地把输液瓶挂好,若无其事地把刚买回来的早餐放在床头的桌上。

“医生说你血糖偏低,要吃点东西。”

闻冬没说话。

“我买了点香菇滑鸡粥,趁热喝吧。”

她还是没有回应。

他回头一看,发现小姑娘已经钻进了被窝里,整个人缩成一团,脑袋都不见了,终于忍不住弯了起嘴角。

“闻冬。”

她死死地躲在被窝里不肯出声。

“不想看见我?”

她仍然一动不动。

片刻后,孟平深叹口气:“好吧,那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伴随着几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闻冬忽然一下又慌了神,他……他真的走了?她忍不住微微扒开被子往外探了个脑袋,结果不偏不倚正对上孟平深含笑的目光。

他……他居然没走!他还这么好端端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她,好像料定了她会自投罗网!

闻冬终于忍不住控诉他:“骗子!”

孟平深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那样轻快愉悦的笑声是闻冬不曾听过的,是晨钟暮鼓,是高山流水。

她一愣,呆呆地看着他眉梢眼角的隐隐笑意,忽然之间忘记了尴尬,只听见胸腔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咚!

咚!

咚!

孟平深重新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有片刻的沉吟。

闻冬的心跳一下子乱了节奏,仿佛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了与他相触的这片肌肤之上。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明明温度正好,却似是滚烫的煤炭灼伤了她的额头。但她仍然不愿意退缩,还巴巴地盼着他能够多停留片刻。

只可惜他很快收回了手:“还有点烫。”

闻冬一脸失落地看着他。

孟平深还以为她难受,俯身问她:“哪里不舒服?”

闻冬想说:心里,因为盼望着你一直这样靠近我,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你一个。最好能一直像刚才这样挨着我。最好眼睛里没有其他人,也只有我一个。

可是她知道这些统统都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所以不舒服,心里很难受。

闻冬的脑子里千回百转,她最后却只能摇摇头,说:“肚子饿。”

孟平深笑了起来,指指床头的早餐:“喝粥,喝了就不难受了。”那眼神里满满的都是宠溺与关切,眉梢眼角带着些许笑意。

看着看着,闻冬眨眨眼,忽然发觉睫毛都湿润了。

孟平深之于她,不只是一场轰轰烈烈、刻骨铭心的暗恋,更是整个青春,以及青春里最动人、最难以忘怀的情感。

孟平深坐在椅子上替闻冬削苹果时,闻冬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脑子里闪过一幕又一幕大学期间与他有关的场景。

她没忍住那些汹涌澎湃的情感,忽然开口问他:“孟老师,你有女朋友了吗?”

正在削皮的那只手微微一顿,手的主人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

与此同时,闻冬不断在心里祈祷着,千万别说有,千万别说有……

可喜可贺的是,孟平深的答案真的不是“有”,但也并非是闻冬期盼的“没有”二字。

他把最后一点果皮削掉,走到床边递给她:“吃点水果。”

闻冬欢欢喜喜地接了过来,如获至宝。这是他削给她的苹果,是第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这样想着,她心情顿时又不美妙了,咬一口,只觉食之无味。

孟平深站在她身侧,忽然开口说:“北京的机会很多,工作上的,生活中的……还有感情上的。”

感情上的……闻冬动作一滞,没有再去咬那只苹果。

“二十开头的小姑娘,谈场风花雪月的恋爱,过过童话里的日子,正适合你这年纪。”他笑着说道,眉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所以也别只顾着工作,闻教授很希望你在那边体验一下年轻人该体验的东西,他上次还愁眉苦脸地跟我抱怨说你哪儿都好,就是不谈恋爱这点让他操碎了心。”

闻冬维持着捧苹果的姿势,没有动,也没有回应。

孟平深见状像个长辈一样低头打趣:“怎么,一提起感情上的事就不乐意了?我侄子和你差不多年纪,每次提起这些事情,他也不乐意,要么转移话题敷衍我,要么直接假装没听见。”

他轻笑了两声,仿佛气氛轻松愉悦。

闻冬倏地将苹果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拉过被子一把盖住自己,拿背对着他。

孟平深不笑了,沉默了一下,低声叫她:“闻冬?”

她气得要命,咬着嘴唇死活不肯转身–

哦,她花一般的年纪,该谈恋爱了。

她在北京机会多多,随随便便都可以找个高富帅了。

她爸爸还担心她嫁不出去,她真应该为了父母的愿望找个人私订终身了。

……

他不喜欢她也罢,大不了直截了当拒绝她,这么拐弯抹角说些有的没的做什么?

她打小就不是个胆大妄为的人,很多事情藏着掖着不敢说也不敢做,可偏偏性子执拗,一旦决定的事情就算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比如当艺体生学播音,比如喜欢他。

闻冬背对他好半天也没听见他有任何反应,心情从最初的气愤变成伤心,最后一边伤心,一边又后悔起来。

她好不容易回来了,好不容易见到他了,又要这么剑拔弩张地赶他走吗?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终于等到他开口说:“闻教授也下课了,应该很快就会来医院,我也该走了。”

闻冬心一紧,几乎立马就要忍不住转身让他留下来,然而他的手机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他接通电话,叫了一声:“闻教授?”

闻冬立马噤声。

孟平深报出了病房所在,然后走出房间:“我来接您。”

然而几分钟后,当房门再一次打开时,进来的却只有闻爸爸,没有了他的身影。

爸爸忧心忡忡地走进来:“怎么样了?怎么忽然跑回来了,还发着烧?你是不知道,听说你晕倒在机场了,我这心都要吓得不跳了!”

闻冬怔怔地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门外空空荡荡的走廊,讷讷地问出一句:“孟……孟老师呢?”

“走了呀。守了你这么老半天,现在我来了,人家不该回去吗?”

该。

其实他原本就不该来。他若不来,她的那份感情也不会死灰复燃,又开始痴心妄想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事。

闻爸爸又想起了什么,说:“哦,对了,孟老师临走之前让我叮嘱你,桌子上的馄饨他买了两份,一份素的,一份荤的。他不知道你生病了吃油腻的会不会恶心,所以干脆买了两份。”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桌旁打开盖子瞧了瞧,“孟老师还真细心。要不,我吃肉的,你吃素的?”他搓了搓手,笑着说,“一下课就赶过来,正好饿了。”

闻冬一点也不饿,就是饿了也吃不下。

她承认孟平深是个百里挑一的好男人,细心温柔,稳重睿智,只可惜再好也不是她的。

闻冬在家待了一周,撇去工作上的纠纷没有提,只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说:“人家想你和爸爸了,所以提前把年假休了,回来陪陪你们。”

妈妈一脸怀疑地说:“最好是!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让你别去那么远的地方,就待在市里多好?谁知道如今翅膀长硬了,偏要跟我反着干!”

爸爸坐在沙发上,抖了抖手里的报纸,客观地说:“话也不能这么说。闻冬都长这么大了,一直就在咱俩身边,唯一几次出远门也就是出去旅游。唉,孩子始终是要离开父母出去历练的,咱们总得放手让她成长啊!”

闻冬点头如捣蒜。

妈妈自知理亏,却也不愿意承认,便撇了撇嘴,把闻冬的手掰开。

“是是是,你们爷俩是一个鼻孔出气!我懒得跟你们争!”她气呼呼地去厨房了。

爸爸悄悄地跟闻冬挤眉弄眼:“你妈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今儿起了个大早,跑市场去买了不少好东西,生怕你在北京吃不好穿不暖,就惦记着要给你补补身子。”

闻冬没说话,抱着靠枕深深地吸了口气–

家的味道,真好。

下期预告:闻冬随闻父一起参加婚礼,意外听到了有人在背后嚼孟平深的舌根,护人心切的闻冬急于拉孟平深去做解释,却被孟平深拦下。也是这一次,她知道了更多关于他的过去。两个人的心,也开始慢慢靠近。

编辑/夏沅 文/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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