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富贵已是老牛家第八个孩子。老牛家太穷,从老牛爷爷老牛爹一直穷到现在。最穷的时候,老四跟老五常为谁应该穿上唯一的一条裤子上街打得不可开交。
穷则思变的道理老牛懂,他带着八个孩子一起奋斗,除了种白菜,还学会了别的东西,比如在新鲜菜里加上一些不新鲜的充数,压低成本是王道。富贵三四岁时就帮父母送菜摆摊,在哥哥姐姐往秤上动手脚时帮忙引开顾客的注意力。可就这样,他们还是穷。
他跟铁匠铺的小扣子是最好的伙伴儿,他们一起去王大娘的地里偷过西瓜,曾经狗屎运来了捡到一个装了一吊钱的荷包。在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哭哭啼啼来寻时,俩人默契地选择了无视。
小扣子也穷,不但穷,还要挨打。铁匠不是他亲爹。
他们俩最爱做的事,就是坐在离高门大户最近的地方,听里头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小扣子常说,等有钱了,他要包下整个戏班。富贵才不信他会有钱。
直到一天夜里,小扣子神神秘秘地将他喊到常去的河边,给了他一粒金光闪闪的豆子,真金!富贵吓到了,他连银锭子都没摸过。
你去偷的?富贵问。
我才不敢呢!小扣子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了实话。
在他又一次被铁匠打出来,饿得快晕过去时,有个疯疯癫癫的乞丐扔给他一张脏兮兮的地图,说浮珑山的山腰上有株点金草,你去打滚哭穷,必能得到照应。他信了。
然后呢?富贵惊诧。
小扣子得意地笑着,掏出一把金豆子。
富贵的眼睛都要闪瞎了。
别说我不帮你,小扣子摸出地图塞给他,兄弟一场,你也去吧,记得使劲儿打滚哭穷!不然它不会出来见你。
2
这孩子真瘦啊,一定没吃过多少肉。我站在石头与石头的缝隙里看他满地打滚哭穷,说世道悲凉,生活艰辛,真是令人伤心。
“是那个剃光头的孩子让你来的吧?”我走到他面前,吓得他赶紧爬起来。我长相并不凶恶,不过一株两叶细草,不绿,很黑。
“是,是小扣子让我来寻你。”他磕巴着回我,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你需要金子?”我问。
他狠狠地点头,头都要点掉了。
“好吧。”我总是很好说话。
原地打了个旋儿,“人”字便掉了一撇儿,只剩一半的我对他说:“把我的手捡回去吧,但凡被它碰过的物件,都会变成金子。”
他似乎不相信幸福来得这么容易,不敢动手。
“但有两个条件。”我重复说过无数次的话,“第一,下山之后将我的存在告诉一个你觉得需要帮助的人。第二,三天之后,请你回来,将我的手原物奉还。”
“就……这样?”富贵还是不太相信。
“就是这样。”
“谢谢……谢谢神仙!”
看着他连滚带爬的背影,我打了个呵欠,失去的“手臂”重归原位。我不是神仙,是妖怪呢。
3
忙碌的老牛觉得,自己家好像少了一个孩子。对啊,富贵呢?
离家十里的小镇上,最高级的客栈里,店小二在房里大骂,那个可恨的小鬼,居然拿石头伪装的金币骗了他们两天好饭菜再加一晚住宿!幸亏他跑得快,抓住了一定打个半死!
店小二边骂边理床铺,一掀被子,骂得更厉害了:死小子,走就走,还留这么大一块黑石头在床上!这么重,怎么搬!干脆拿锤子砸碎了算了!
他把脑袋探出窗口,大喊:“春花!上来帮忙!”春花是客栈里最受欺负的帮工,瘦得像根竹竿的丫头。楼下有人回他:“春花不在,昨晚就出门了。”
客栈里不会有人看见,此刻通往浮珑山的路上,一个瘦瘦的丫头,正在努力前行。
山腰,点金站在巨大的石壁前,数着石壁上刻下的石痕。“一千三百三十五个……”他长出一口气,“按时归还我的手就那么难吗?我以为,点金三日已足够。”人可穷苦,而不可潦倒,无信无德,有财亦难消受。他每次都想同来寻他的人说这句话,可是,每次都忘记。
多年后,老牛还是没找到他的富贵,铁匠也再没见过他的小扣子。春花,也没人再见过她。
附言:点金──生于浮珑山山腰,多藏于石缝之间,有贫苦者哭诉则现。身纤细,不足尺,生两叶,形若倒立之人字,通体墨黑。人取其叶而触物,物成金,然三日内必还,失信者立化黑石,永无复期。
选自《漫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