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爱妮把弟弟送到遥墙机场,是在一个比较寒冷的傍晚。大包小包的,勒得手生疼。
三天前,弟弟从南澳洲回来,也是她从这里接的他。
“来一趟不容易,多住几天吧。”
“不行啊姐,返程机票早就订好了,超便宜。”
杜爱妮一听,就有点恼。再看弟弟脚上的破皮鞋,就想哭。五年多没见面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上次回来,弟弟就穿得破衣烂衫。当年,杜家大小子全家移民国外,在高祥后街那一片,可是数一数二的大新闻。弟媳有才,硕士毕业后进了一家外国在华公司,后来被调到总部。时间不长,弟弟便以家属团聚的理由跟了过去。那个时候,他们的女儿不到三岁,刚会跟着奶奶唱:东更道、西更道,王府池子二郎庙,吃饭之前要洗手,睡醒之后要撒尿。看到弟弟这个样子,杜爱妮立马拉着他去银座购物广场,从头到脚置办了一身新行头,找个试衣间换上,才打车回家。尽情地玩了半个月,弟弟扬长而去。
这五年,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杜爱妮离婚了。天天往娘家跑,有时就干脆住下。没办法,母亲心肌梗塞在先,父亲中风失语在后,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丈夫大夏天到东关大街撸串,把一个数签子端扎啤的小姑娘领回家洗澡,正好被她碰上。男人再好,也不能与人共享。杜爱妮一跺脚搬回了娘家。这个时候,高祥后街早已成了大明湖新区的一部分。新的安置房在城东。
为了要一套大点的房子,父母拿出了全部积蓄。
“咱多要一间,等爱泉回来好住,他那里不是不计划生育嘛?”母亲说。爱泉是弟弟的小名。
“中,快和你弟弟说声,让他汇点钱来,他不是说出国能挣大钱吗?”父亲说。
说归说。谁承想,一转眼的功夫,父母都病了,病的还不轻。刚开始,母亲不让和弟弟说。等到父亲生病,想说都没法说了。母亲一着急,旧病复发,走了。咽气前,指了指弟弟的照片,又指了指手腕上的翡翠玉镯。轮椅上的父亲见状,啊啊了两声,也背过气去。杜爱妮一着急,抄起电话就打,120打成了110。在等待救护车的时段,杜爱妮拼命给弟弟打,就是没人接。这在往常,这个拨法,父亲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响两下就挂了,他有心就打过了。越洋电话太贵了,他能挣大钱,花他的就是了!”
但真的只响两下就挂了,弟弟马上回话的时候很少。多是母亲趁着父亲不在,急忙拨通了聊几句。有时候,孙女一声甜甜的“奶奶”,竟让老太太泪如泉涌,心肝宝贝地叫个不停。奶奶告诉孙女,二郎庙修好了,就在老家那片处,放暑假回来看看吧。孙女问:哪里的暑假呀?我们这里是南半球,和济南不一样,你冷我热……一句话,让老人的心凉了半截。
母亲凉透了,杜爱妮也没能联系上弟弟。只好请来老邻居们帮忙,让老人入土为安。半月后才知道,弟弟一家外出度假了,在一个荒岛上。
过了夏,又过了秋。现在,杜爱泉终于回来了。与上次不同,他给了姐姐一张银行卡,给父亲一件纯羊毛衫。与上次相同,他让姐姐陪他去银座买了几身衣服,几块手表,还有一双高档皮鞋。衣服中,有两身是婴儿的。他和姐姐说,媳妇又怀孕了,就是上次度假时弄上的,再有十几来天就是预产期。要是生个儿子,就和爸说一声,要是闺女,就别说了,反正那边鼓励多生,生了还给养着……
帮着弟弟办托运,送弟弟过安检,天已经完全黑了。临别,弟弟哭丧着脸说:姐,咱妈的那只翡翠镯子找不到了……
杜爱妮急急忙忙往家赶。老父亲还在轮椅上坐着,等着她回去喂饭。忙到近10点,刚伺候父亲躺下,客厅的电话响了。“姐,生了,生了。我正在广州转机,刚刚收到短信,生了个大胖小子,告诉咱爸一声,让他高兴高兴!”
好!杜爱妮放下电话,忙跑向父亲房间。
“爸,爱泉给您生了个孙子,高兴吧!”杜爱妮趴到父亲枕边,大声说。
“高兴个屁,儿子都没了,我要孙子有啥用?给!”
父亲扭过头来,颤巍巍从被窝里伸出右手,手上举着那只翡翠手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