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三年,我暗恋着一个学画画的男孩子。这其中,是我全部的压抑与克制,怯懦与卑微。
迟慕西,迟慕西,迟慕西。这三个字和着我的心跳“咚咚咚”地一直回响,带着宿命般的绝望。
直到高考前夕。
有一天,阿静悄无声息地把他带到了我的面前。那时距离高考还有半个多月,我们的准考证刚发下来。
我认识阿静,阿静认识他,这层关系我很早便知,可在三年的漫长时光里,无论我多少次与阿静同进同出,硬是未吐露半句关于迟慕西的心事。
我在浑浑噩噩中大约听明白:我和迟慕西在同一个考场,前后座,他需要我“帮忙”。
在我理清阿静的意思的那一刻,我的大脑就完全停滞了。
这让牵线搭桥的阿静有点儿尴尬,她时而看我一眼,时而看迟慕西一眼,沉默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说:“放心吧,他不会让你被发现的。”
我很乖,从来没有作过弊,无论是偷看别人还是纵容别人偷看。我焦躁起来,情绪一下子混乱不堪。我说:“我要想一下。”然后飞快地转身。然而在转身的一刹那,我却像出现幻听一样听见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嘲讽地说:想什么呢?你一定会答应。
我只想逃离,已经想不起来那天究竟在教室里坐了多久。外面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我的心也随同天色一点点往下沉。
我感到身边有人悄无声息地坐了下来。
我大概猜到是他,迟迟不肯回头,迟迟不敢回头。我是如此害怕,害怕我无法直视他那张在我梦里百转千回的脸。
突然,我感到有一只手如浮云般轻轻落在我的小臂上,它干燥温热。
在我还来不及对这个动作有任何解读的时候,他的声音从我身后传了过来:“张小末,就当我没有说过好吗?”
我所有理智的不理智的防线在那一瞬间彻底崩溃,像有着魔力般,一下子就套牢了我,让我在那一刻有了某种几乎可以赴死的勇气。
我突然就下定了决心。
我说:“迟慕西,我愿意帮你。”我声音很轻,但并不怯懦和颤抖;我眼神慌张,但并没有低头和躲闪。
迟慕西到得比我早,我在考场门口看到他的那一刻,心里“咚”地猛烈跳了一下,几乎无法直视他。
试卷发下来,我闭了闭眼睛,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始专心答题。每写完一页的时候,我都会把试卷铺展开来,并且轻轻往左边挪一下位置,我在做这些的时候,手微微地颤抖,心一直挂在嗓子里。
那种可怕的体验,在我之前的人生里完全无法想象,我那是为我那懵懂无知的爱恋18年来最大的一次冒险。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迟慕西在教室外等我,他远远地站在那里,像初见时那样发着光。
他说:“我送你去公交车站。”
我说:“不用。”
他很坚持。我说,好吧。
沉默,沉默,沉默。当我们不说话的时候,那是我可以臆想的世界。
我们终于来到公交车站,我什么话也没说,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安静地等待。
迟慕西站在我身旁,同样不言不语。
公交车远远地驶进站,我往前挪了几步,边挪边对他说:“我等的公交车来了,你回去吧。”
他点点头,但并不走开,一直等到我上了车坐下,还能透过窗户看见他在朝我挥手。我忽然不忍心看下去:这个再见,是再也不见吗?那个我喜欢了三年的男生,最终还是没有听到我一声勇敢的告白,哪怕已经毕业了,我还是没有勇气。他一定不知道在他的青葱岁月里,他的一眸一笑曾那么深刻地牵动着一个躲在黑暗中的女孩的心情;他一定不知道这个女孩曾为了他做了她自己都不可想象的事,包括否定自己;他一定不知道,他对这个女孩来说,既是一场灾难,也是一份礼物……
他一定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历史,暗恋史,我一个人的暗恋史。
选自《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