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扭过头疑惑地上下打量着母亲,跟你去看病人。母亲这才举起了自己血迹斑斑的手。他像是很失望,把药箱重重地往药柜上一放,去墙角取下白褂子穿好才坐下来,边开药箱慢条斯理地拿酒精棉,边略带埋怨地说:小丫头,不就是手上出了点血,干嘛那么紧紧张张的。
母亲的脸一红,感觉到被眼前这个男人羞辱了。她最在意的是这个男人叫她丫头,本来丫头就算了,还小丫头呢。她把手缩回来说:不用你费心!母亲说完已转过身准备跨出医疗所的门,她想想还是转回来,把那张美丽的小瓜子脸靠近他说:本姑娘已芳年十六了,下次你再敢叫我小丫头当心我踩烂你的破药箱!
那就不叫你小丫头了。他有点尴尬,你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么?
紫月。母亲把小脸一扬,她有一种胜利的快感,紫色的月亮,美吗?
很美。他拉起母亲的手说,我帮你擦点紫药水吧。
母亲抿嘴一笑算是解开了恩仇。她看得出这个男人帮她擦紫药水擦得很用心。便问:你是新来的?他说:是。母亲又问:老医生呢?他说:病了到县城住院去了。母亲觉得很奇怪:医生也会生病?或许他觉得母亲问得很幼稚,便没回答母亲,只说:现在,由我来接替他,我叫江旭。母亲也没有回应他,母亲想,你傲什么傲,我才不愿搭理你呢。
母亲觉得这个叫江旭的医生有些古怪,怎么古怪,母亲也说不清楚。回到家躺在床上,她就想起了她的同学帝玄,帝玄和母亲同年,小学同学,到了初中就同桌了。
帝玄读书成绩并不怎么样,但经常有一些在母亲看来不同寻常的表现。读小学五年级的那一年,年纪十八九岁的女教师叫同学们用“站望”造句,帝玄平素在语文方面显得较为迟顿,而这一次却踊跃举手,帝玄举手想发言是因为一件美丽的事情开启了他的灵犀。就在上星期天,他在山坡上放牛,看见女教师被一个男知青搂抱着在山凹里滚来滚去。当时他心里就有些激荡,便扬起牛鞭对着水牛“啊嗬”了一声,女教师在这一声“啊嗬”声中双手搂抱着那个知青的脖子把头扭过来,看见自己的学生帝玄正用一双饥饿的眼睛看着自己,一阵红便在她脸上荡来漾去了。帝玄觉得那是老师最美丽的一刻,所以,他马上就想好了这个句子怎么造。其时,女教师一定是出于某种动机就点了玄帝的名,帝玄欣然起立说:我站得高,望得远,望见老师谈恋爱。说完,把脸一仰,用期待的目光等待老师的表扬。
女教师的脸是在她惊骇了十多秒以后开始飞红起来的,一直红到了她的额头和耳垂上。帝玄在期待中发现,老师脸上的红并不同于那天她在山凹里与那位知青谈恋爱时的红,后来他明白了那是愤怒的红,等到他彻底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嘴角已被女教师撕破了,流出来的血,比女教师的脸还要红。
母亲当时惊吓得差一点流出了眼泪。她想平时那么温善的女教师怎么凶狠起来比巫婆还要可怕。母亲是从这一刻起开始讨厌这位女教师的。因为讨厌女教师,便觉得帝玄倒是一个可以同情或者亲近的人。
一天,女教师把自己的头发剪成了上海知青头。帝玄指着女教师的背影对母亲说:难看死了,像鸡窝。母亲点点头,从此她再也不让人修剪她的头发。
在帝玄看来,母亲与其他的女孩是不同的。比如母亲的名字就比别的女孩好听,母亲的头发又黑又长又亮,脸洗得那么干净,这是别的女孩子没办法比的。从那时他就立下了一个志愿,他要让母亲喜欢他。直到他与母亲读到了初二,他的想法还是那样的坚定。但是让他与母亲最头痛的事就是那位跟班上的女老师,像一个不散的阴魂跟随他们快三年了。
那一天中午,帝玄做了一件很大胆的事。他用了一个中午的时间,守到那位女老师睡熟后,把她那自剪成了知青头后再也没有用过,藏在抽屉里的红色有机玻璃发夹偷出来送给了母亲。母亲问:哪来的?
帝玄说:在老师那儿偷来的。
母亲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母亲忐忑不安地问:老师的发夹你也敢偷?
帝玄把嘴一撇说:她不配,她的头发根本比不上你的头发好看。
当天下午,女老师开始在班上追查她的发夹。当时发夹就在母亲手里捏着。母亲回过头看看帝玄,他还在朝母亲眯着眼窃窃地笑。母亲把它掖进书包里,心里慌得厉害。
紫月!女老师突然尖叫一声: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发夹。
母亲嗖地站了起来,但她还是压住了心头的怒气:我没偷。
老师说:“那你的脸为什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