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11月17日,晚23时40分。
漫天风雪,一直亮着灯的403窗口在一片漆黑的楼宇中格外醒目。
长时间的凝视让陈骏以为产生了幻觉。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看,灯真的灭了。
他的身体在瞬间绷紧,呼吸变得急促,不自觉地伸手入怀,铁榔头的木质把手细腻结实,带着体温。
那个穿白色大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他视线中,脚步急促无暇旁顾。
陈骏叼着烟尾随上去。
杯中的酒再次添满,丁子光轻轻摇晃着酒杯,冰块的撞击声清脆悦耳,灯光映照着琥珀色的液体,流光溢彩。
身边的白兰单手托腮略显疲倦,打哈欠的样子象极了猫。
对面坐着我,眼神惆怅心事满怀。
11月17日,晚23时43分。
溅在脸上的血迹温热,数秒钟前还在奔跑的女人此刻已经倒在地上,鲜血顺着她后脑上那个洞汩汩流出,在地面上蔓延出奇怪的形状。
那一刻的陈骏心惊肉跳,尽管白梅临死前那一声惊叫被风声完全掩盖。他紧张地向四周窥视,内衣已经被汗水浸湿。
今晚的整个行动分为三步,他只完成了第一阶段,接下来的事情还有很多。所以他没有时间感慨和停留,抓起白梅的手袋,找出里面的钥匙和钱包,返身直奔建委403。 |||
DJ换了一首情歌,曲调如泣歌词忧伤。
白兰听得入神,放在桌面上的右手轻轻击打着节奏,手指细长,手腕纤巧。
丁子光的眼前飘过一张低眉浅笑的脸,那是陈容,也有那样一双漂亮的手。他用力摇了摇头,再次举杯。
我们的酒杯互相碰撞,杯中酒漾出少许,沾湿了我的手。
11月17日,晚23时50分。
楼梯间里漆黑一片。
防盗门被拉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再次惊吓了陈骏。他侧身站在门口倾听了片刻才进屋,没敢开灯,打着手电在房中四处寻找。
难度很高,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丁子光也没能确定目标,只是给出了大致的范围。
最终他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发现了一打用发卡整齐别住的水电费收据。抽出一张塞进白梅的钱包。
黑暗中,他那张脸在怪异地扭曲,从上撇的嘴角能够分辨出,那表情是狞笑。
咱们摇骰子吧。我递给白兰一个骰盅。你输了他喝。
我不会玩这个。白兰客气地笑。
玩吧,挺简单。丁子光低头看表。我没事,喝不醉。
11月18日,凌晨0时05分。
山地自行车骑行得异常吃力,陈骏的身后是白梅的尸体,再远一点是建委大楼,背景是一片风雪凄迷。
路过街边的垃圾桶时,他抬手把钱包扔了进去。
风啸如泣。
打开骰盅,白兰又赢了。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得意。
丁子光在一旁微笑不语。
我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口气。
11月18日,凌晨0时10分。
陈骏的山地车越蹬越快,自梧桐路南口疾驰而出。一片银白的街道上寂静无人。
他没注意到,身后的拐弯处,一个头戴小白帽的人正在熄灭烤肉炉。
一路急蹬,身后的梧桐路早已消失不见,陈骏在路边停车,掏出手机。
他的鼻尖冻得通红,满头大汗冒着腾腾蒸汽。
传呼机在掌心震动不休,汉显屏幕上四个字,一切顺利。
丁子光扬起脸,嘴角挂着笑容。来,再干一杯。
傻乐什么呢?想拼酒?我眯着眼睛问。
敢吗?他的口气有点挑衅。
谁怕谁啊。酒量不行还有酒胆。
白兰在桌下轻捏丁子光的手,冲他微微摇头,满脸的关切。
没事,高兴。丁子光笑着冲她说。
11月18日,凌晨1时20分。
丁子光的脸通红,我也一样,嘴里打着酒嗝,摇头晃脑地大声说笑。
其实我没醉,只是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因为白兰一直凝视丁子光,好像我是透明的。
费了很大劲我才分辨出嘀嘀的鸣叫声出自桌边白兰的手袋。
传呼。我伸手指了指,笑嘻嘻地看着她。随便肉麻一下就行了,真当我不存在啊?
白兰的脸羞红了,那颜色挺好看。掏出传呼机看了看。
我掏出手机递给她。然后看着她起身出去回电话。她冲我笑了一下,那笑容温婉如玉。
我沉浸在那个笑容中无法自拔,没有注意对面坐着的丁子光。
他扬脸凝视窗外的漫天飞雪,脸上闪着疑惑。
白兰冲回来,脸色惨白。
11月19日,15时40分。
社保分局二楼的走廊里寂静无声,除了正副局长,大家都在一楼办公大厅忙碌。
透过半敞的房门,丁子光看到赵东仁匆匆而过的身影。他的目的地是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今天早上给他泡茶时,丁子光往水杯里放了两片磨成粉末的果导。
进入赵东仁办公室时,丁子光的脚步悄无声息。
他用办公桌上的电话给岳东的传呼机留了言,格外强调自己姓赵。
1个月前岳东就被选定成为替罪羊。当时赵东仁在闲聊中向丁子光诉苦,说岳东最近总给他打电话借钱。
11月19日,18时整。
赵局,明早我想请个假。丁子光隔着办公桌站在赵东仁面前,上身略微前倾,站姿和语气都毕恭毕敬。
什么事?
白兰的身体不太好。我想去陪陪她。
赵东仁点点头,吮着嘴唇沉默不语。
11月20日,10时30分。
从社保分局大门出来时,岳东的脸色铁青,嘴里小声咒骂着赵东仁,觉得自己跟猴一样被他耍了。
穿过停车场时,他看到了自已以前开的那辆别克车。喉头一震,一口浓痰划出曲线落在发动机盖上。
青绿色的痰迹异常醒目。
11月20日,15时20分。
缺乏质感和力度的阳光从白兰卧室的窗口直射入室。
丁子光的脚下拖着不太长的影子。他站在书柜前,正在翻阅一本94版的《病理学》,匆匆查阅那些感兴趣的内容。合上书前,他不自觉地在那一页上折了角。
身后的床上,白兰沉沉入眠浑然不觉,苍白的脸上泪痕斑斑。
11月21日,22时10分。
客厅里灯火通明。
白兰的父亲已经回房休息。我坐在沙发上兀自喋喋不休,全情投入于自己的讲述,自以为充分顾及了听者的感受,其实完全没有窥破对方哀伤表情下的情绪变化,无论是白兰还是丁子光。
事实证明,我对案发过程的推想极度接近真相,除了没能臆想出那张疤痕遍布的脸,其余部分与陈骏向丁子光的汇报几乎如出一辙。 |||
从晚餐时起,他就开始心惊肉跳,竭尽全力才保持镇定。我迫不及待的卖弄除了吓出他一身冷汗,还直接催生出一个堪称歹毒的念头。
现在我相信,丁子光17号晚上拉我喝酒,只是为日后准备一个或许用得着的不在场证明。可他没想到巡警菜头会当场通知受害人家属,我的角色也由此发生了变化,不再是路人甲之类的龙套。
那个夜晚,就在白兰家的客厅里,丁子光给整个犯罪计划添加了一项重要内容,继白兰之后,我也被他利用了。这种利用贯穿了这个故事,由始至终。
白兰当时的想法我无从得知只能猜测,或许她也被我的讲述打动了。之后的几天里她的内心反复挣扎,最终情感的天平倾向我这一侧,因为上面加了一枚关于亲情和复仇的砝码,重若千斤。
11月22日,凌晨2时15分。
建设路上刮着嗖嗖的冷风。我的切诺基逐渐驶远,尾灯的光点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街边阴暗处一辆黑色桑塔纳发动了,车头灯一闪即灭,发动机盖微微颤抖发出嗡嗡鸣响。
丁子光开门上车,驾驶席上坐着陈骏。
怎么这么晚?陈骏迫不及待地点了根烟,冻得一脸铁青。
有点事要办,计划要做调整。丁子光的眼神有些空洞。赵东仁呢?
我跟了他一夜,他去建委了,跟一个胖子。12点过了才回家。
你确定他没去过单位?
没有。
开车吧。丁子光闭目仰在靠背上。
11月22日,3时15分。
社保分局的楼梯上闪动着微弱的光线,那是两支蒙了黑布的手电。
撬门时发现自己不能熟练使用撬棍,丁子光的心情有些沮丧,怀里抱着的电脑主机沉得要命。其实那不是他的主要目标。他想要的东西在保险柜里,因为手里有白梅的钥匙,已经拿到了。
与他相比,陈骏显得轻车熟路,撬门拧锁如水银泄地般流畅自如。
窗台上白梅的闹钟被调回11时43分,用一件制服包裹住,撬棍猛击,钟面的碎裂声轻微得无法察觉。
陈骏本来打算直接往地上砸,被丁子光制止了。
夜色中两个身影匆匆离去,悄无声息。
和平区税务局保安值班室的窗口里透出不断变幻的光影,如果透过窗帘的缝隙窥视,能看到电视机里肉体交错的香艳画面。
11月22日,8时45分。
我报警,小丁,你让所有人立刻离开,保护现场。赵东仁站在社保分局一片狼籍的走廊里大喊。
挂上电话,赵东仁的额头上渗着汗,他冲进白梅的办公室打开了保险柜。741账户的支票簿和印章都在,这让他长舒一口气,飞快地把那些东西装进自己的手包。
他太匆忙了,没有发现那本支票中间部分已经少了两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