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乾隆年间,天下太平,五谷丰登。徽州一带的班子纷纷进京演出,谁不想到天子眼皮子底下露一手啊!混好了,还能进皇宫,万一皇上赏个黄马褂儿什么的,那再出去找个地方一抖搂,可就牛啦!
有个利庆班就这样趁热闹进北京来了,先是安顿下来找个场子演几天,然后就托门子拉关系,给宫里管事的太监梁公公塞银票,做进宫的准备活动。苍天不负苦心人,这关还真给攻下来啦。这一天,梁公公亲自到他们住的玉树客栈来传话,说让利庆班准备准备,明天进宫。班主王德恭喜出望外,又给梁公公一张银票。梁公公假装推辞一下,又把进宫的规矩仔仔细细给他们说了一遍。
王德恭送走了梁公公,心里挺痛快。正要回客房休息,忽然听到客栈里有争吵声,凑过去一看,有个老头儿正和店主吵得不可开交。只听老头儿说:“告诉你,我是沧州的大财主,眼下是没银子了,可我给家里捎信了,用不了几天就送来了,到时候我多给你还不行吗?”店主打量他几眼说:“大财主?你怎么不说你是王爷呢?我凭什么相信你?”老头儿急赤白脸地分辩,店主就是不听。王德恭一看老头儿不像是坑蒙拐骗之人,又赶上他心里高兴,就去说和。店主说:“他银子没了,赖着不走,我不撵他怎么着?”老头儿看有人管了,就说:“这位大爷,一看您就是好心人,要不您先借给我几两银子,等家里捎来了我还给您。”在场的人都以为老头儿得碰钉子,没想到王德恭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好,咱就这么着!”他回头对店主说:“打今天起,他吃住都记在我的账上。”
第二天,利庆班进宫给太后演出,演员个个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了,王德恭把心悬到嗓子眼儿,个个加倍小心啊!还好顺顺当当下来了,什么破绽也没出。王德恭带着班子回到客栈,心里直扑腾。他得等梁公公一个回音,才知道太后满意不满意啊!他心神不定地终于把梁公公盼来了,也不敢开口,只是看着人家的眼神。他看见梁公公身后还有个小太监,手里托着盘子,心里踏实多了。果然,梁公公宣读太后懿旨,说戏唱得不错,有赏,但是末了梢上一句,说太后要看新戏,明天就看。梁公公一甩手走了,王德恭可麻烦了。新戏,说着轻巧,怎么抓挠去啊?
正在这时候,那个自称财主的老头儿进来了,戏班子管事的直轰他:“这儿正烦着呢,找地方凉快去吧!”老头儿说:“别介,万一我有主意呢!”王德恭叹口气说了心事,问老头儿:“你有主意啊?”老头儿扑哧一笑:“整天看戏,编个戏文还算回事?”管事的没好气地说:“你行,你来呀!”“好!”老头儿眼珠一翻说,“就说唐朝吧,有个丞相有仨宝贝女儿,大的嫁个元帅,二的嫁个参军,三的还没出阁。老丞相想了个主意,让家人搭起彩楼,让三姐在上边拿个彩球往下一扔,扔到谁身上就招谁为女婿。”
“那去的人还不海喽!”刚才管事的还挺讨厌老头儿,这会儿他也听着有意思了。老头儿接着往下说:“彩楼下边公子王孙多了去了,那三姑娘连看也不看,愣把彩球扔到一个叫花子身上。”“啊,那老丞相还乐意?”王德恭也听得入迷了。“是啊。”老头儿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他当然不干了,可是那三姑娘却说这是天作良缘,非嫁给那个叫花子。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姐姐、姐夫的嘲笑,毅然嫁给那个叫花子,到破瓦寒窑去过那清贫恩爱的日子去了。”“好!”众人听到这儿,都一起叫起好来。
王德恭叫人连夜写词,套用现成的曲子。第二天一早,就招呼排演。好在那时候排个戏不像现在这样麻烦,还赶趟。您还甭说,晚上就进宫给太后演去了。
等演完戏回到玉树客栈,王德恭又把心悬到嗓子眼儿等着梁公公,还好梁公公来时身后还有个小太监托着个盘子。只见梁公公满面春风地说:“王班主,给您道喜啦!太后看了戏挺满意的,不过——”他这半截子话又把王德恭吓了个够呛。梁公公慢悠悠地说,“太后说了,小两口恩爱是恩爱,可也不能一辈子受穷。那个女婿不是叫薛平贵吗?得从平民变成贵人啊!”说完,他一甩手走了。王德恭愣了半天才对管事的说:“快把那财主老头儿找来,请他往下编呢!”
要说那老头儿也不含糊,真给编下去了。说在渤海边上出了一匹烈马,红色的鬃毛,见人就吃,闹得个人心惶惶,民不聊生。皇上传下圣旨,谁能降了这红鬃烈马封官赏赐。可是,那马实在厉害无人敢去。这时,那三女婿也就是薛平贵挺身而出,降服了烈马,皇上一高兴封他个后军都督,就相当于今天的物资局长。照样一排,第二天进宫一演,又给对付过去了。
梁公公又来传太后懿旨,戏是不错,有赏。可是,那老丞相能善罢甘休吗?他不得变着法子使点儿心眼子?太后这么一说,戏还得把那老头儿找来往下编。老头儿肚子里真有货,接着编说老丞相见薛平贵封官,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二女婿又一个劲儿地搬弄是非,就上殿奏了一本说西凉国造反,二女婿魏虎挂了帅缺少一个先行官,薛平贵最合适。皇上准奏,这样薛平贵告别了妻子踏上了出征的道路。
连夜写本子,天一亮就开排,晚上又进宫演出。太后还挺满意,不过又说谁知道这小两口后来怎么样了呢?王德恭一听,没别的,请老头儿接着编。他刚跟管事的说去请,只见老头儿一掀门帘子,不请自到:“班主,只要太后乐意,咱再编他几宿都行啊!”往下的剧情是薛平贵到了西凉,让人家给俘虏了,不但没死还招了驸马,娶了个代战公主简直和天仙一样,后来还做了西凉的国王。王丞相的三女儿在寒窑靠剜野菜过日子可遭罪了。他把剧情一说,王德恭急了:“这结果太后还答应?”老头儿不紧不慢地说:“您进宫演着,我在这儿编着,早晚也是我的事儿不是?”
这回,王德恭他们刚从宫里回来,老头儿就把新剧本写好了。果然,梁公公又传话让接着往下编。王德恭打开老头儿给的剧本是,三女儿思念丈夫,就写了一封血书绑在大雁的腿上。那天薛平贵打雁正好把这只大雁打下来。他收拾收拾就回家去看结发妻。代战公主不放心就在后边跟着。薛平贵刚和妻子团聚,他的老丈人和二女婿就来杀害他。代战公主赶来救出薛平贵,一家小三口就团圆了。
好不容易又把一天的戏演下来,王德恭怀着忐忑的心带戏班子回来,一进门就看见店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哎,您猜怎么着,他还真是个大财主,没想到啊!”“你说的谁啊?”王德恭让他给弄糊涂了。店主说:“就那个老头儿,您给他出房钱饭钱的那个老头儿。”王德恭问:“他怎么啦?”店主说:“刚才来了一伙人,带着大包的银子、衣裳,给那老头儿结了账,敢情真是沧州城里头号大财主叫才成海,没说瞎话。”
王德恭一听急啦:“人呢?”店主说:“走啦!”“你怎么让他走?”“那我哪拦得住啊?”正在这时,管事的过来了:“梁公公来了。”王德恭一听,汗就下来了。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迎接吧,梁公公刚一张嘴,他就觉得眼前一黑,咕咚摔倒了。
等他睁开眼睛一看,一圈人围着他呢,就问:“梁公公哪?”管事的告诉他:“走啦。”他叹口气说:“明天的戏谁编啊?”管事的说:“不用编了。”王德恭哭丧着脸说:“那不等死吗?”管事的笑了:“太后说戏挺好,就到此为止了,还赏了您一件黄马褂!”王德恭一听当时就蹦起来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啊?”管事的说:“您刚才不是晕过去了吗?”大家伙一起笑了起来,好久没这么开心了。
笑过之后,王德恭又埋怨起那老头儿来:“说走就走啦,要是太后再让编,谁兜着啊?”“谁说我走啦?”话音一落,打外边进来一个人。大伙一看,就是那老头儿,衣着一新换了个人似的。他对着王德恭行个礼说:“沧州才成海见过班主。”听他一说,王德恭他们才明白,他家有万贯就是爱听戏。这回进京呆的时间长了,钱花完了,才闹了这么一场。他对王德恭说:“我在全天楼包了一层,好好请大家吃一顿,谢谢您呀!”王德恭拉着他的手,发自内心地说:“指不定谁谢谁呢!”
这出现编现演的连台本戏一直保留下来,直到今天还在演出。因为前后能分成八段,有人就叫《薛八出》,不过最常用的名字还是《红鬃烈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