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火

 
心火
2022-02-15 10:29:07 /故事大全

作者简介:

夏群,网名一朵怜幽,1984年生于安徽庐江。安徽省作协会员,《庐江文艺》编辑,“逝水流年”社团副社长。擅长散文、中短篇小说的创作。已出版短篇小说集《荒城》。

雨滴落下来的时候,苏西正在公园外的长椅上坐着,脑中一片混沌,和很多个早晨醒来自问“我是谁”的感觉一样混沌。苏西发现了脚边的土地上开着一朵淡黄色的小花,小花和她一样同在这个世界上,享受相同的阳光雨露,它在开放的时候至少能让这个世界多一抹色彩,让某个路人的嘴角浮现一朵温柔的微笑,但自己呢?这个世界对她的存在与否并不在意,这样一想,就觉得自己是挥霍阳光,浪费地心引力的存在。

一滴雨不偏不倚地砸在苏西的鼻头上,有一点点凉,一点儿温柔,接着又有一滴落在她的额头上,之后越来越多。她昂着头看着雨丝从天空之中如无数支箭射下来,想象着万箭穿心的感觉。

那辆车的鸣笛声响了好几次她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那人叫她的名字:“苏西,苏西……”沧桑的声音,穿透亘古的感觉。

苏西看了看那张似曾相识的脸,想起下午的事。

出版社的梁主任介绍给她一个报酬丰厚的任务,为锦鸿地产的老总金俊哲写自传。下午梁主任带她去锦鸿地产采访,到达金俊哲办公室的时候他人不在,秘书进来冲泡了两杯茶,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走了。等了十分钟左右,金俊哲还没有来,梁主任说他出去看看,让苏西坐一会儿。

阳光有些慵懒,从办公室的落地大窗投射进来,苏西看见有一些朦胧的光晕在偌大的空间游荡,像一些迷途的精灵那样漫无目的。这时候她发现窗边的花架有一盆死亡的绿萝,曾经碧绿的叶片此时已经萎靡发黑,但仍然有一些残余的绿色因贪恋这个尘世没有放手。

这时候,门被人推开了,苏西站在绿萝边没有回头,她根据嘚嘚嘚的皮鞋声,以及空气中散发的一股清新的发胶味道判定来人是位儒雅的男士。

“这么无欲无求的植物也能死掉,一定是被剥夺了生存的必备要素。”苏西转过身来,看着两米外那位盯着她背影的男士问:“你说是吗?”

“也许吧。”男人答,一点儿也不在乎的口吻:“你是?”

“苏西,金总请的枪手。”苏西猜到了此人是金俊哲,但她没问。她早先以为金俊哲是个大腹便便稍微有些谢顶的企业家,但显然不是,他看上去很年轻,头发浓密,身材适中,重要的是他的眼睛不像一个久经世俗的人那般浑浊,而如一潭深水般幽深。

他走到绿萝边:“植物死亡,以怎样的方式与世长辞才合适呢?”

“源自大地,归于大地,大地显然是它最后的归宿。”

“那人呢?”

苏西还没来得及回答,梁主任就进来了,同时进来的还有锦鸿地产的一个项目负责人胡沙明。苏西的眼光在触碰到胡沙明的时候立即反弹了回来,力度之大,让她微微地向后趔趄了一下,金俊哲站在离她很近的后面,但并未出手相扶。

“金总,不好意思,本该是等您的,却没想到让您等我了。”梁主任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同时朝着金俊哲伸出手。他很明显大金俊哲十岁有余,但却用“您”尊称,这让苏西感觉到了金钱的力量以及金俊哲与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的隔离感。

“梁主任客气了,有才女作陪,等候的时间也是一种享受不是吗?”说后呵呵笑了。

“是呀,苏西的笔头金贵得很,这次让她主笔,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苏西和胡沙明都站在原地没有动,彼此的目光中含有太多的情绪,连金俊哲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异样,只有梁主任还在那不明就里地开玩笑:“怎么,胡经理也被我们苏才女的气质给震慑住了?”

苏西心想,几年了?哦,三年了,她和这个男人离婚三年了。

那天的采访并没有成功,原因是金俊哲临时有个较重要的会议要开,于是日期延后了。金俊哲说下次约个时间,在公司外找个更合适的地方接受苏西的采访。苏西很庆幸,她甚至有点儿怀疑,这是金俊哲故意找的一个台阶给自己下。隔了三年未见,她以为自己早就放下了,但看到胡沙明的时候,那些相伴了七年的时光如潮水扑面而来,苏西有点儿恍惚,分不清此刻左右自己情绪的到底是什么。

苏西和梁主任离开后,金俊哲问胡沙明和苏西是否是旧相识,胡沙明如实相告。他又问,看上去很登对的你们为什么离婚?

胡沙明说出了那个连苏西或许都不知道的根本原因:她的心太冷了,无论多努力都焐不热。

苏西回过神来的时候,金俊哲已经撑了把黑色的伞站在她身边,伞为她遮挡了那些雨丝的入侵:“搞创作的人是不是都喜欢伤春悲秋?”

苏西站起来,没有回答。

“上车,我送你回家。”说的是肯定句。

“金总,不用麻烦了。”

“倒是你不用客气。”

苏西没有再拒绝,因为没有心力再纠结这样的事了。在车上金俊哲给了她条干毛巾擦拭头发,自始至终谁都没有说话。车停在她家小院子的门外时,苏西才意识到并没有告诉金俊哲家住何处,他是如何知道的?但她没有问原因。

苏西下车后,金俊哲也下车了,给了她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并提了个黑色塑料袋给她:“这个交给你处理吧!”

“什么?”

“放心,不是贿赂你的。”

他离开前头探出车窗对着还傻站着的苏西说:“赶紧回去泡个热水澡吧,采访的事等我电话。”

苏西回家后查看了一下,发现袋子里装的是那株死亡的绿萝藤蔓。

凌晨两点,窗外的雨停了,苏西仍无睡意。她拿出抽屉里的一大盒玻璃球,然后倒在地上,玻璃球在地板上蹦蹦跳跳着躲进各个角落。

苏西开始寻找:一颗,二颗,三颗……等她找齐100颗,天应该快亮了吧?谁知道呢?

清晨,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泥土香,花草畅饮了雨水后精神抖擞,和一夜未眠的苏西形成强烈的对比。苏西将那株死亡的绿萝埋在院子里一株栀子花的身边。不开花的绿萝能在花香袭人的栀子旁边长眠,也算是死而无怨了。

这套带院子的住所是已逝的父母留下来的,苏西与胡沙明离婚后一直住在这里。她比花草更无情冷漠的脾性与生俱来,一朵花无法回答是否爱你,如同在苏西的身上找不到让人眷念的温暖和爱意。胡沙明因此而离开她,但身处其中的苏西并没有意识到自身的缺陷,相反的她认为那些把爱放在阳光里肆意挥洒的人过于轻浮。

最珍贵的东西适合深埋在内心深处。

接到金俊哲的电话时,苏西正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昏昏欲睡。

“哪位?”

“是我。”

“有事吗?”

“我今天有时间,如果你也恰好有时间,我们把采访的事落实一下。”

“好吧。”苏西抬头看了看天,没有风没有阳光,一切都是安静的模样。

当她收拾好出门的时候,发现金俊哲的车就停在家门外,他靠在车门上抽烟,很显然刚才那个电话就在这儿打的。

苏西并没有问要去哪儿,任由金俊哲带着她穿过喧嚣的都市。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了郊区一个叫“千花弄”的农庄。农庄依一座小山而建,小桥流水,假山盆景,有江南水乡的气韵。从农庄的偏门而出,就有大片的花圃园林,有花百余种,每种再细分类,名符其实的千花弄。汉白玉般的圆润石头铺成的小路在花圃中蜿蜒流转,如小溪灵动。

“喜欢这里吗?”金俊哲问。

“没有理由不喜欢。”

“那就好。”

“金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能不能为这次采访录音,因为我很健忘,怕还没动笔就忘记了。”

“如果故事够入心,就不会那么快淡忘了吧?”

苏西笑了笑。能够有现在的事业与身家,一路走来所经历承受的,肯定比常人要多。但记住一个人的故事,其人比故事本身更能打动人心,因为那些故事的隐秘魅力都沉浸在人的身上。

金俊哲和苏西一前一后行走在这样的小路上进行了采访。与其说采访,不如说是听金俊哲一个人的诉说,因为苏西原本准备的提问稿显得有些多余,一次也没有派上用场。彼情彼景实在适合安静倾听,不容打扰。

苏西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闻着混杂在一起的草木花香,听着他讲述二十年的商海沉浮,伤心绝望与奋力拼搏并存的心路历程,有点儿恍惚,仿若是梦境。她甚至在朦胧的幻想中,看到了未来,也是在这条小路上,她和金俊哲的身影。

坐在一个木制长椅上歇息的时候,两个人坐得有点儿近,苏西能感觉到心中有一团粉色的火焰在体内慢慢燃烧,让她有点紧张,微微出汗。

金俊哲看着含黛的远山说:“植物死亡最后的归宿是大地,那人呢?你还没有回答我。”

“没有比青山绿水更适宜安放肉体之躯了,但灵魂的最好归宿,是在爱的人心中。”

金俊哲听后沉默思考了很久才说:“前者简单,后者艰难,因为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或许吧。”苏西承认。

“如果你还愿意倾听,我想说说我的爱情。”

“也是要写在自传里的吗?”

“虽然爱情故事比创业故事更能吸人眼球,但我不愿意它成为别人的谈资。”

苏西点了点头,这次她没有开录音笔,只是打开耳朵用心倾听。

金俊哲的生命中有三个女人。第一个女人是他的初恋,也是他的前妻。他们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那个女人陪着他一起熬过了创业初期的困苦,但却无福消受甘甜,因为她的生命之花过早地凋零了。说完这段故事的时候,金俊哲的眼中有泪光闪动,悲伤的情绪传染给了苏西,苏西只觉得心脏被人捏住,有股比疼痛更真实的感觉。她很想伸出手,在金俊哲的后背上拍一拍,告诉他,这个女人的灵魂得到了最好的归宿——在他的心里。但终究是没有做出这一亲密的举动。她是怕的,因为有些事情的开始,正是由一个细节发展来的。

第二个女人就是他现在的妻子柳冰,他们之间有个上初中的女儿。柳冰是在他失去前妻之后闯入他的生活的,他内心的伤痕是柳冰用爱与温情帮他治愈的。他感激他的妻子,但他们之间却少了爱情作为基石,这让金俊哲的内心始终存在一个空洞,但显然这个空洞是无法用亲情填满的。

“我不是个好丈夫,因为从精神上来说,我背叛了我的妻子。”说完他燃了一根烟,苏西在那缥缈的烟圈中看到了一个男人在理智与情感中纠结的心。

第三个女人叫暮烟,金俊哲因为她而精神上背叛了妻子柳冰。苏西有点好奇,这个叫暮烟的女人因为什么打动了金俊哲,甚至还是一个存在于幻想中的女人。因为金俊哲和这个女人素不相识,他之所以对其魂牵梦绕,是因为一本旧书。那本旧书是一本散文精选集,以前的主人是一个叫暮烟的女人。

金俊哲说这个女人的时候,表情和口吻都与前两个不同,如同这段没有交集的暗恋是一块易碎的水晶,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

“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在散步的时候误入夜市,或者那天晚上没有下雨,或者那个卖书的老伯早一分或迟一分收摊,或者我们擦身而过的时候我没有将书碰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或者掉下来的不是那本书,又或者书的原主人没有在书上留字的习惯,那么我永远不会被这个叫暮烟的女人吸引。”他这样说的时候,一定是在感叹缘分的巧合,不早不晚地安排了这样一场“邂逅”。

他说那本书的排版很稀疏,每篇短文后面都有半页纸的空档,画着一朵淡雅的小花。正是这半页空档,被暮烟利用,写下了很多来自内心深处的隐秘话语,当然最多的是对于爱情的理解,还有对另外一个人的隐秘的痴情。正是那些散文集以外的暮烟的心声,融化了金俊哲早已冻结了的心岸,并埋下一颗爱情的种子。

苏西一直安静而专注地看着金俊哲的侧脸,心中的那团粉色的火焰又重新燃起,她有些不明白,一个在商场打拼的中年男人为什么还能有如此幼稚但却浪漫的爱情观。因为一本旧书,几句心声,就爱上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比童话里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更不切实际。但苏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个男人是世上唯一一颗不受风尘侵染的宝玉。

“你说这是一种病态心理吗?”金俊哲问。

“没有。我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可能是因为他的笑,他的善良,他的气质,或者是一个眼神,甚至是手指而动心,何况是难得的灵魂深处的东西呢?”

金俊哲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苏西,眼中写满了与知音相遇的感动。

随着为金俊哲写自传的进程的渐渐加深,苏西能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悄悄地发生了变化。起初是与他深入交谈的时候心中那团粉色的火焰会复燃,现在变成一见到他,甚至是想到他就会复燃。

同时,苏西的身体也出现了状况,时间观念变得很差,经常头晕,没有食欲,导致体重直线下降。健忘症也越来越严重,从忘记关水龙头,忘记带钥匙,忘记刷牙洗脸就出门,甚至有时候想不起让她悸动的金俊哲的模样。

初稿完成的那天,苏西拿着它去给金俊哲过目再作修改,金俊哲不在,苏西将其交给了他的助理。回去的时候在锦鸿的大门前碰见了胡沙明,但苏西却已经不记得这是她的前夫,就那样若无其事地和他擦肩而过了。

胡沙明看着苏西的背影喊:“苏西,你怎么这么憔悴?”

苏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你是?”

胡沙明走到她的跟前:“没必要装作是陌生人吧?”

“先生,我们认识吗?”

“苏西,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我马上就要再婚了,我也希望你能找到属于你自己的幸福。”

苏西一脸疑惑地看着胡沙明。

苏西是在公交车上想起胡沙明的身份的,即使不相干了,忆起往事仍然心酸。她想如果记忆能够选择就好了,人们只要删除那些伤心难过的往事,只留下温馨的,那生活该多么美好。这天苏西在市区转来转去好久才回到了家,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第二天,她去了医院,看了神经内科的专家门诊,当那个满头银发的老医生看完她的脑部CT和磁共振的检查结果,询问了一些需要长久记忆的事情,得到苏西模棱两可的回答后,摇了摇头,表现得很无奈。

“苏小姐,请你的家属来吧,你的病情比较复杂。”

“医生,我没有家属,您说吧,我接受得了,是不治之症吗?”苏西问得很轻松,但心里却揪成了一团。

“阿尔茨海默症,我们通常说的老年痴呆。”医生叹息了一下。

“我这么年轻,怎么会得老年痴呆呢?”苏西很惊恐,这比癌症还让她难以接受。

“虽然几率很小,但确实存在,赶紧入院接受治疗吧!”

苏西看着老医生语重心长的话语,以及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怜悯,相信这个既定的事实。

“怎么治疗呢?能治好吗?”苏西问。

“中医中药治疗,配合针灸疗法,可以延缓,但这个病无法根除。”

“那我等两天再来,先处理好手头上的事情。”

苏西从医院出来,看着大街上的人潮与车流,想着自己终究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觉得很伤心,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下来了。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了记忆中鲜活的画面——黑色的车停在院子外面,金俊哲靠在车门边抽烟,姿势有点儿迷人。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谁都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金俊哲留在了苏西的家吃了晚餐,对于相识不久的人来说,这顿晚餐中包含了一定的意义。但谁都没有说什么。苏西告诉金俊哲,初稿尽量快点看完,有意见尽快提出来,因为她三天后要离开,希望在走之前定稿。

“这么突然,你要去哪?”

“去和过去的自己说再见。”

“我一直想问你,你文笔这么好,为什么不创作真正属于自己的作品呢?”

“你的意思是我为什么做枪手?”苏西沉吟了一会儿说,“把自己碾碎放在虚构的故事中,对于我这种孤独的人来说,能说成是一种解压方式,但也能说成是自我解剖,解剖的过程太过鲜血淋漓,我承受不了。写别人的故事就不一样了,可以置身事外,不带感情色彩,能全身而退。”

“其实我来就是因为已经看完了稿子了。我没有感觉到你置身事外,我甚至怀疑,我们的精神是相通的,不然你怎么能理解,又怎么能把我那么枯燥的人生的写得那么鲜活。”

“那稿子如果您没有意见的话,那明天就交给梁主任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苏西看着金俊哲的眼睛,心中火焰翻腾,她努力压制,让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尽量平和,“我回不回来对这个世界都没有影响。”

“但对我……”

“时间不早了,我要休息了。”

金俊哲踯躅了一下后走了,苏西在他的背影中看到了落寞的忧伤。

第二天,苏西还没有起床的时候就被门铃声吵醒了,来访的是个陌生的中年女人,很有气质,这个女人就是金俊哲的妻子柳冰。和很多电影电视剧中的情节类似,柳冰是得知金俊哲在苏西这吃了晚餐后赶来的,凭着女人敏锐的第六感,她知道金俊哲最近的细微改变与苏西有关。只是柳冰与其他的女人不一样,她并没有恶言相向,没有质问苏西,更没有明确地说让苏西离她的丈夫远一点。她只是说了金俊哲是她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这个部分没有了,她的生命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仅这一句,比任何话都要具有杀伤力。

苏西觉得很可笑,她爱慕金俊哲不假,但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破坏他的家庭,甚至没有想过让他知道内心所想。但同时她也很同情柳冰,再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她给柳冰吃了一颗定心丸。

“金夫人大可放心,你所担心的事我保证永远不会发生,还有我明天就要离开这里了。”

苏西住院接受一段时间治疗后,病情有所延缓,但这治疗的费用却十分昂贵,她不多的积蓄即将见底。所以趁着病情好转,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出了院。

同时,金俊哲的那本叫《沉浮》的自传也出版了,销售情况很好。那本书的后记里,金俊哲写了这样一句话:这本书的面世,最该感谢的是那个对植物都有怜悯心的人。看到这句话,苏西潸然泪下。

苏西在变卖房产的时候遇到了胡沙明。胡沙明见了她就问这段时间去哪了,说书出来了,但她为什么连报酬都没拿就走了。他们金总一直在找她。苏西只是说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次回来处理一下房子的事情,会彻底离开的。苏西叮嘱胡沙明不要将见到她的事情告诉金俊哲。想着有可能是最后一面,苏西和胡沙明心平气和地谈了一次,心结解开,苏西明白了他们那段失败的婚姻瓦解的真正的原因。

“那只能说明我们真的不合适,如果是命中唯一,即使再冷的心,对方也能焐热不是吗?”

“只能这样理解了,苏西,那祝福你尽快找到那个命中唯一。”

“找到又能怎样呢?”有些东西,虽然明白了它的珍贵,但不是努力就能够得到的,也不是所有的得到都是最好的结果。

胡沙明看着苏西复杂的眼神,回想金俊哲找他打听苏西下落时的紧张,猜想到了他们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但他无能为力,唯有一声轻叹。当胡沙明见到金俊哲,他有几次都想告诉他苏西的下落,但理智又告诫自己,苏西和金俊哲不会有幸福美满的未来,于是理智战胜情感,他选择了沉默。

苏西在陌生的城市已经生活一个月了,她没有结识新朋友,因为迟早都是要遗忘的。有时候她走在大街上,感受着鼎沸的烟火人间,再想想自身的处境,绝望感油然而生,她甚至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否还欢迎她继续存在。

金俊哲还没有放弃,他偶尔还会问梁主任和胡沙明有没有苏西的消息,得知没有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有烟火熄灭的黯然。他百思不得其解,苏西为什么不要写书的稿酬呢?又为什么不辞而别呢?是什么成为了她不得不走的理由呢?几天后他从柳冰那里得到了答案。得知柳冰去找过苏西,他很吃惊,因为柳冰在他的认知里是知书达理的人,不至于为这点事登门求证。柳冰说,她本来只是有些疑虑,但是见了苏西,她从她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威胁,这个威胁就是她对金俊哲有感情。柳冰感到害怕了,金俊哲的心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已逝,一个是虚幻,虽然和她们无法相争,但不至于因为她们而失去金俊哲,但苏西是活生生的,并与丈夫有共同语言的人,最关键的是他们互生好感,这不得不让她担忧。

金俊哲没有责怪柳冰,她没有错,但苏西更没有错,那么错的是自己吗?还是人间情绳呢?

苏西在出现幻觉前,突然记起了很多被她尘封在心底的事,最让她惊讶的是她知道了金俊哲生命中那个虚幻的女人暮烟是谁。幻觉出现后,她知道即使是药物也无法遏制病情了,但她却没有了之前的担忧与绝望。她是看着《沉浮》封面上金俊哲的照片出现幻觉的,当时他很自然地从书面上走了下来。

“苏西,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他问。

苏西没有回答。

“跟我回去吧!”

“回去又能怎么样呢?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们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因为爱情而奋不顾身了。”

“虽然我不能向你许诺未来,但我可以帮助你,有什么难处告诉我。”

苏西又没有回答。

“那既然这样,我走了,你自己珍重。”

金俊哲这样说后,转身就要往书面上走,苏西喊“等等”,然后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他回过头来。苏西定睛一看,竟然是个稻草人,手中攥着的,也是稻草人褴褛的衣衫。苏西因为惧怕打了一个激灵,然后紧闭双眼等待幻觉消失。

夜里躺在床上,苏西想着金俊哲,用手摸了摸心房,她确信那团粉色的火焰还在。她想,如果记忆消失,心火呢?

金俊哲在当地小有名气,他下决心想找的人,也不会隐藏太久。在得知苏西离开前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医院时,他有很不好的预感。

那个老医生面对金俊哲的询问,沉默了一会反问:“苏西说她并没有家属,那么请问你是?”

“朋友。”金俊哲答,随后又补充,“关系比较好的朋友。”

“是吗?”老医生的眼中流露的是满满的怀疑。

金俊哲听完老医生的对苏西病情的介绍,以及苏西离开前的治疗事宜,一直没能缓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金俊哲将这个消息告诉胡沙明,问苏西从前是否就已经有老年痴呆的前期症状,他甚至迁怒于胡沙明,责怪他没有男人的担当,怎么能因为她性格冰冷就抛弃她,如果她的身边有爱人陪,这个病也许就不会出现。

胡沙明得知此事亦很痛心,事情的发展不是他能预测及左右的,面对金俊哲的责问,他也道出了心中压制许久的话。

“苏西的病我并不知情,如果我知道的话,她向我告别的时候我会劝她留下来的。”

“你见过她?”

“还有,金总,我想你应该知道,苏西的离开除了病情还有其他的因素在里面。”

“你什么意思?”

胡沙明说完就走了,有些话无需说得太明白,因为置身事中的人,有时候并非糊涂,而是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金俊哲突然感觉心中一阵抽搐,此时他才明白,苏西是他生命中的第四个女人。

半年之后,苏西还是没有出现。

金俊哲和胡沙明倒是因为那次的争执,超越了上下属的关系,变成了能够推心置腹的朋友。

一次在金俊哲在办公室翻着那本《沉浮》,胡沙明前来汇报工作,看到此情此景,不由感叹,“苏西是个才女,或者所有的才女,天生就有一颗孤独而凉薄的心吧!”

“或许吧!”金俊哲附和着。

“就像我刚认识她时,她给自己取的笔名叫暮烟。暮烟的意思是暮色时分天边的最后一丝烟霞,孤独漂移,不愿留在白天,也不愿进入黑夜,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愿意融入世界,她有她自己的思想王国。”

“你说什么?”金俊哲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胡沙明。

“什么?”

金俊哲打开保险柜,拿出那本泛黄的散文集。“你是说苏西是暮烟?”

“是,苏西从前的笔名叫暮烟。”

“那你看看这本书是她的吗?”金俊哲将书递给胡沙明,他的手有些颤抖。

胡沙明翻了翻,“应该是,书虽然不清楚,但是里面的笔迹确实是苏西的,她的字很好认,特别是暮烟二字,这两个字她特别练过。”

金俊哲缓缓地坐在转椅上,有点虚脱的感觉。

“金总你怎么了?”

“没事,你先出去吧。”现在他需要时间静静,他的心已经不受控制了,快要跳出心房的感觉。苏西竟然就是暮烟,暮烟竟然就是苏西,他的心被同一个女人两次打动,这种戏剧性的事情怎么会出现。

或许是他太想见到苏西了,苏西迟迟没有消息。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越是魂牵梦绕,牵牵念念,它越是与你背道而驰。就像找东西,你努力而仔细地寻找却发现不了踪迹,然而不经意间,你会发现它就在那里,被你找过很多遍的那里,从未离开。

时间这只蜗牛不知驮着金俊哲爬了多久,他也记不清了。

又是一个花朵尽数打开芳心的季节。金俊哲和一行商业伙伴去“千花弄”谈事情,得空时,他沿着当年和苏西走过的那条小径慢慢走,景依旧,人却不安在,不免心生惆怅。

夕阳斜照的时候,他看着远山,想着曾经和苏西的那番对话怔怔地出了一会神。当他转过身来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有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有说有笑地朝着他走过来。

金俊哲的眼睛有些朦胧,因为他确定那女子是苏西。

“苏西!”他喊。

待二人走近,皆茫然地看着他,男人环顾四周后说:“先生,你是否认错人了?”

“我没有认错,她是苏西。”说完欲拉女子的手。

男人往前走了半步,隔断金俊哲与女子之间的空间,“先生,你确实认错人了,这是我夫人暮烟。”

金俊哲隐忍的眼泪终于滚落。

女人探出头来,有些懵懂地看着金俊哲,她很好奇,这个男人为什么要看着自己掉眼泪呢?

男人牵着女人的手,越过金俊哲离开花圃。

金俊哲站在原地看了看天边的烟霞,拭干眼泪后遵循着女子的脚步跟了过去。

已经出了花圃的女子有些踯躅,心神不宁地摸了摸胸口。

男人问:“怎么了,暮烟,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心口这里有一团粉色的火焰在燃烧。”

责任编辑/董晓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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