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夏子把咖啡杯举到唇边,问道:“这么说,你不愿陪我走这一趟了?”
她用右手捏着杯把,左手托底,那副姿势就像是啜饮女人们所谓的“清淡茶”。这样喝咖啡,真有点儿奇怪。我别转身子,打了个响舌。新婚燕尔时,夏子的这种“媚态”,对我富有魅力。如今却叫我腻烦透了。
我吸进一口烟,又吐了出来,说:“啊,就请你免了我这趟差事吧。”
我想赶紧把夏子打发掉。只差五分钟就到五点钟了。如果立刻返回公司,真弓小姐或许还没有下班。
“可我真想你陪我一道去……”
夏子还想纠缠个没完。我心焦如焚了。
“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我有事,脱不开身!今天还打算加班呢!”
“好吧,我算明白了。”夏子傲然说道,“不过,我还不是为你着想?可不是为我自己!”
“啊,这可是两码事。反正我不能去!”
“反正不能去?好吧!”
我的口气强硬,激怒了难得生气的夏子。她一把抓起餐桌上面的账单,站起身来,径直朝付账台走去。
我也想立刻离开咖啡店,但我有心要避免慌忙追随在夏子身后的局面,于是留在座位上,吸完剩下的那截香烟。
这时,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扭头一看,原来是大学时代的朋友是安。真是遇不逢时!我和是安已有多年未见,少不得要叙旧情。这一来要费去一段时间,真弓小姐说不定就会下班回家去了。
“啊!”我朝是安轻轻一点头,忙说,“等会儿再谈好吗?我挂个电话就来。”
收款台旁边有一台红色电话机。我拨了公司的号码,叫真弓接话。耳机里响起了真弓富有弹性的声音,我心里通过了一股暖流。
“啊!你还没回去呢。对不起,再等我二十分钟行吗?”
“好的,明白了。”真弓的语调一本正经,这是为了欺瞒同事们的耳目而作掩饰。
真弓又说,“科长,刚才您要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二十分钟后您再不回来,我就把资料放在您的桌子上,我先回家了。”
“嗯。不过你放心,我一定赶回!”说完这句话,我把电话挂了。
回到座位上,是安对我说:“看来你挺忙啊!”
“唉,事情都堆成山了!不过,这种时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没想到,当检察官是挺有闲功夫呢!”
“怎么?我没写信告诉你么?大约一年前我就辞职没干了!如今在这个地方。”
是安说着,递给我一张名片。名片左角上印着“郡司挂法律事务所”一行字,看来这就是他的工作单位。
“嘿!这么说,你老兄发大财了吧?不是说送儿子念大学,毕业后只要能当个医生或是律师,用不了几天就能捞回本钱么?”
“不行啊!咱们这种人,没钱办自己的事务所,还得看别人的眼色吃饭!”
听是安的口气,这话似乎不全是谦虚。
“真有这事?不过,你不是娶了一个检察长之类大人物的女儿么?本该前程似锦的呀!为什么辞掉了检察官的职务呢?”
是安满不在乎地说:“我和妻子离婚啦!”
“啊!干吗又……”
“唉,性格不合嘛!仗着她老子的势力,她不把我放在眼里!”
“哼哼!不过,是痛痛快快分手的吧?”
“哼,敲了我一大笔赡养费!离婚倒没什么,可对方是上司的女儿,我总觉得还是辞职不干为好,所以就改行做了律师,直到现在,每个月还得支付赡养费呢!”
“真是倒楣!”我随声附和,一边暗自想到:“赡养费?……要不是顾虑这一点……”
“没办法呀!不过,你瞧我现在不是挺轻松自在的吗?什么提升发迹呀,用不着操那份闲心了。到了夜里,酒馆进茶楼出,也没人冲我发火了。我没想到,独身生活竟是这么有趣!”
“嘿嘿嘿!”我笑了。但我能够理解是安的这番话。对我自己来说,要是没有夏子守在身边,生活会变得何等快乐!可是我不能轻易离婚,我有我的苦衷。
八年前,由公司的常务董事长做媒,我和夏子结了婚。夏子是常务董事长至交的女儿。我在三十七岁时,年纪轻轻就升任科长,就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凭心而论,当然希望靠着自己的能力晋升科长,但我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所以,如果我强行跟夏子离婚,恐怕上司会立刻把我一脚踢到分公司里。
想到这里,我对是安说:“可你还算过得去,放下检察官不干,还能做律师,不愁生计……可我呢?要是和妻子离婚,退出公司,马上就会走投无路。”
“哦?别说这话嘛!我也过得不顺心。刚才在这儿的那一位就是尊夫人吧?真是个美人啊!可你……”
是安面露疑惑不解的神色。
的确,夏子是个美人。三十三岁的年纪,别人见了还以为她不满三十岁。公司里同事们人人都说:“大平身边有这么个绝色美人,艳福不浅哪!”但是夏子不得我的欢心。夏子的美是冷冰冰的。结婚八年了,我还没有习惯她的冷漠。
2
得知是安是离了婚的过来人以后,我立刻觉得这位老兄格外可亲。我把对于夏子的不满一一向他诉说。
“就拿今天来说吧,我觉得相当别扭!常务董事长抱了头孙,她叫我一起去登门道贺,我拒绝了!”
“可这有什么……”
“唉,你不知道她的想法!总而言之,就是‘董事长中心主义’。她总以为,给董事长奉承拍马,自己的丈夫就能安享荣华。这算什么?依此类推,如果我提升了,就是托了董事长的洪福。而董事长之所以看中我,只是因为我老婆是他至友的女儿!”
我想,是安这样的知心朋友,一定能体谅我这种微妙的心理,于是我把心里话都倒了出来。
偕同夏子上董事长家里做客,是我最厌烦的事情之一。在那里我不得不说些言不由衷的客套话,比如说:“啊,对呀对呀,董事长所言极是……”
而夏子却在一旁撒娇似的说:“哎呀,伯伯,这可不行呀!”
这一来,我心里难受极了,感到低人一等。
听到这里,是安大约想起了他自己过去的遭遇,爽快地点头赞同。
“是呀是呀,我明白啦!”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问:“像我这种情况,从法律上看来,能不能离婚?”
“只要你夫人同意,当然能!这叫做‘双方自愿离婚’。”
“要是她不同意呢?”我追问道。夏子同意离婚是无可指望的。
“她不同意,就是所谓‘判决离婚’了。不过,你似乎无权申请。夫人既无不贞行为,也没有把你遗弃。她也不是精神病患者吧?这就行不通了。法院可不会光为你这方面着想。”
“是吗?……这可难办了!”
“是啊……”
是安嘴边浮现出微妙的笑容。这笑容摄住了我的心。我觉得他对我隐瞒了什么,也许他掌握着有关离婚的某种诀窍。
“真不够朋友!你不能贴心点儿,为我想想办法吗?”
“别说傻话!无论找哪一家法律事务所,答复都是一样!”
“有这种事?可是……”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在一本书里学到的知识,忙改口说道,“对啦对啦,在美国,不是有一种职业,专门经营离婚事务么?日本就没有吗?”
“经营离婚事务?”
“对呀!这种行业专门搜集妻方或夫方不贞的证据,如果没有不贞的行为,就编造伪证……”
“……”
是安立即收敛了笑容。他点燃一支香烟,向我投来探究的视线。沉默了片刻,他终于开口了:“这么说,你是认真的?真心想离婚吗?”
“嗯?啊啊。”
我含糊其辞。是安正色追问,我倒是难于作答了。不过,若能圆满离婚,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有相好的女子么?”是安的问话步步紧逼。
“这种情况,有没有还不是一样。”
我想:我和真弓小姐的关系,对他说了也是徒然。于是我避而不答。
是安嘲弄地撇了撤嘴。
我还在想着刚才所说的离婚事务所。倘若日本也有这种提供便利的职业,离婚就是轻而易举的了……
“喂,如果我是真心想离婚,有什么办法呢?你能给我介绍熟悉的离婚事务所么?”
“这种事务所是没有的!就算有吧,要离婚也没这么容易……”
“为什么?”
“你想想,假使离婚事务所为你捏造夫人不贞的证据,最有效的办法,恐怕就是对你夫人巧施骗局,打发她和别的男人上温泉浴场,伺机偷拍照片。可是,提交法院裁判的时候,那伪证就有败露的危险。夫人也会声称她根本就没去过温泉浴场……何况根据民法,即使不贞属实,‘若通过全盘考虑,认定婚姻仍可继续,法庭有权否决离婚申请’。”
“哼!没想到这么麻烦!”
“是啊!所以说双方自愿离婚是最简便的。”
“可是,那就免不了支付赡养费,对吧?我这种情况,得付多少?你帮我算算,我想做个参考……”
“好吧,我给你算个最低限度的数目。加上财产平分的数额,得付八十万到一百万吧。”
是安的回答,就这么简单。他说的数目,远远超过了我的估算。
“财产平分?”
“是啊!法律认为,婚后积攒的财产,是夫妻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女方有权分享。这一点无可更改。如果你不愿意,就不能离婚。”
是安的口气十分冷淡。不过,他的表情使我迷惑不解。我总觉得他心中藏有妙法,却不肯轻易说出口来。他是法律专家,又有离婚的经验,无疑是懂得某种诀窍的。
“喂,”我压低嗓音说道,“实话对你说了吧,我在公司里有个相好的姑娘。给我出个好主意吧,我自然会重重谢你的!想想法子吧,怎么样?”
“到底坦白啦!”是安笑嘻嘻地说,“好吧,我给你想个办法!老实告诉你,我有个熟人,要说钻这种门道,那家伙简直是个天才!我去和他商量,准能想出一条妙计。要是成功了,十万元不能少给,没问题吧?”
听了最后这句叮嘱,我忙答道:“咳,这还用说!”
我看了看手表:五点十八分。
“就这样吧。明天打电话。不瞒你,我和刚才说的那个女子还有约会呢!”
就这样,我和是安分手了。
这一天,在平时幽会的旅馆里,真弓姑娘柔情胜似以往。究其原因,也许是我向她透露了“要和妻子离婚”这句话的缘故吧。
3
翌日,我来到是安上班的事务所。他领我走进接待室,教给我不付赡养费就能离婚的妙法。
他说:“离婚的办法五花八门呢……”
“五花八门?举例说吧……”
“夫人死亡,是一种办法。一死百了,永无纠葛。不过,你不会后悔么?”
“什么?”我不由得惊叫一声,“你要我杀死她?”
“别说傻话!才不会叫你做这种无聊事呢!让她自杀嘛!”
是安说得满不在乎。
“自杀?她自杀了,不会怀疑我吗?这不行!”
“哎呀,绝对不会怀疑你的!实实在在是自杀嘛……不过,是不是一定会自杀,倒还难说,如果做得巧妙,也许会自杀的,所以首先要求得谅解。”
“只要做得巧妙……也许只好这么做了!”
话刚出口,我自己大吃一惊。到那时为止,我还未曾想过要让夏子死。可是,我竟然心安理得地认可了这种想法。也许我身上隐藏着杀人歹徒的素质吧?或者正如推理小说中所说的那样,也许人人都有杀人的欲望?
“好!”是安使劲点了点头。
接着,他开始说明计划,这办法真是别出心裁!
——我和真弓同床而寝,拍下照片。然后来个偷天换日,换掉照片上的脑袋。说穿了,就是把这照片上真弓的面目,换上夏子那映在照片上的面目,而我的面目则由另一个男子来取代,这用剪辑照片的办法便能办到。这样一来,我就有了证明夏子不贞的照片。
我听得目瞪口呆,问道:“你是说要把这个拿到法庭上吗?”
“嗐,怎么会呢?如果拿到法庭上,经专家鉴定,立刻就会发现这是张骗人的玩艺儿。”
“就是嘛!那怎么办呢?”
“找个人,把它卖给你夫人,而且要出个大得吓人的价钱。夫人一定会不知所措。”
接着,是安又漫不经心地继续解说他的计划。
——夏子困窘之余,也许会向我这做丈夫的把话讲明。她会说,有人叫她买下一幅奇怪的照片,而她对那照片毫无印象。这时,我就说:“撒谎!”并且斥责道,“哪会有这样的怪事?”夏子便会声辩说:“不是撒谎,是真的!”到了这个火候,我就一言不发,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的脸。然后突然离开她,钻进自己的书房,就是说,我要故作怒态,表明我的心思:“既然有照片,你的不贞就肯定属实!”
听到这里,我插嘴说:“嗯,懂了。不过,结果会怎样呢?”
“难说。反正夫人会得神经病。神经病发作起来,说不定就会自杀。还会留下一份遗书,表明她是清白的。这样的日本女人多着呢!”
“有道理……不过,我那女人不像会自杀的样子。碰到这种场合,脸皮比城墙还厚……”
“是么?那也不怕。不论夫人脸皮多厚……她总是没办法的。她在那里犹豫不决,日子过得飞快。那几天里,你得在家里做出一副痛心欲绝的模样。等看准了时机,就提出离婚。要是她反问你是为了什么,你回答:‘你自己心中有数!’这样就行了。”
“真有你的!不过——行得通吗?如果到了那种时候,她还是一口咬定不肯离婚,怎么办呢?”
“那你就声言要上法庭争辩。你要暗示手里握有证据。当然,你并不想打官司,这是假戏真做。据我想,不论你夫人那颗心多么坚强,她也没有胆量上法院。把那种照片拿到法庭上去,简直太丢人了!她根本想不到那照片经不住鉴定,所以会生怕输了官司……”
“哼哼。”我发出满意的声息。听起来,这的确是个巧妙的办法。不过,对于是安的计划能否圆满成功,我还心存疑惑。我认为,这事的成功,只有五成把握。
“我总觉得,你把事情想得过于顺利了。如果事与愿违,叫我怎么办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有我在,怕什么!到时候再给你拿主意。何况这么干,你是万无一失的。成功了,就能如愿离婚,失败了,也还是现在这样。不,不会是原样了!你夫人有了一块心病,就会低声下气。你在外面找点儿乐趣,她也不好说你什么了。”
我想:这话一点儿不错。这计划虽然过于离奇,但只是离奇而已,却没有被人识破的道理。何况我已向真弓暗示了与夏子离婚的决心,话既出口,就到了必须有所行动的地步。下次幽会时,真弓便会催我离婚的。
我说:“试试看吧。”
话是这么说了,却惟有一件事,我还是放心不下。
“只是……要拍下我们两人的照片,真有点难办!如果上银座去买来色情照片,加以利用,怎么样?……”
是安说:“不行!那种照片是经过多次重拍的,失去了鲜明度。剪辑过后,还是一样,外行也能识破的!有了底片,才能制作出尽可能逼真的照片。”
“是么?……好!就照个接吻的镜头,勉强对付吧!要是拍床上的光景,太难为情,干不了!”
“光接吻的照片毫无用处!你拿到法庭上去,也没什么可怕的。何况穿着衣服,恐怕会露馅。”
是安固执己见。
“可是,床上的光景也可能露馅的。毕竟做过几年夫妻,我的体征她是熟悉的。”
“唉呀,你的身体用毛巾遮去一半,女的仍然穿着长衬裙,不就得了!用不着像色情图片那样道破天机,拍下赤裸裸的场景。这种床上光景,只要达到能通过电影道德审查的程度就行了。”
照这种说法想来,似乎不必十分顾忌。总而言之,无非是当个电影演员,到时候施展演技就行了。我答应下来了,只是最后提了一个要求:
“这张照片,得让我自己来拍!我的照相机是带自拍装置的,装上三角架,就能自己拍。无论如何我不愿在第三者眼前丢丑!”
是安想了片刻,回答说:“好,就这样吧!”
4
那一周星期六,我和真弓天还未黑就到了常去幽会的那家旅馆。门厅里,那个面熟的女招待,脸上露出略感惊诧的神色。在这以前,我们从来不曾在白日里上这家旅馆。星期六下午,真弓总是去学插花。所以,我们俩出入旅馆的门厅,总是在工作日里,而且只限于公司下班以后的夜间。
我们被引进了平时幽会的房间。这是个带浴室的套间,而且离大街最远。这套间分为两室,一室四席半,一室三席,三席那一间的后边便是浴室。在这日本风格的套间里,惟有浴室是西式的。
在那四席半的房里,正中央放着一张大餐桌。女招待把我要的啤酒搁在那餐桌上后,潇潇洒洒地朝三席的那间房走去。
我起身跟上她,悄声说道:“窗户不用关了。”
女招待似乎不相信她的耳朵,一时双眼圆瞪。不过,她还是轻轻把头一点。我乘势把一枚百元的硬币,塞进她的手里。
真弓奇怪地望着我,说:“你跟她说什么?”
我支吾道:“嗯嗯,马上就会明白的。”
照相机里已经装上了感光度很高的特位伊X胶卷,如果不关窗户,摄影十分方便。不过,这种事开始时不能对真弓讲明。
真弓入浴时,我在三席的房间里安装三脚架。房间狭窄,加之褥垫占地颇宽,三脚架找不到合适的立足点。我把褥垫曳到房间一隅,好不容易才安置妥当。不过支脚没法张开合适的角度,只好勉强维持那一触即倒的架势。
奇怪的是,就在做这些准备的时候,我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的兴奋感。这与初次领着真弓上这家旅馆时的心情有些相似。我和真弓的情事,破天荒第一次将在明亮的光线下进行,也许我的心情已是迫不及待。或者,也许是我对于拍摄的情事,竟怀有着魔入邪的兴趣?
真弓从浴室出来了,身上只裹着一条浴巾。这与平时毫无不同,可是在白天日光下看去,与那台昏黄灯光下的景象相比,获得的印象竟是迥然相异。
我观赏着真弓的身姿,说:
“真好!”
“什么呀?”
真弓一时不明白,反问一句。但很快发现了我的视线,是在上上下下观赏她那浴后淡淡发红的体肤,便说:
“真坏!”
她这话与我的话似乎恰成对句,我不禁笑了。
真弓看见了照相机,忙说:
“哎呀!装上了相机,这是干吗?”
我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
“我想给你拍裸体照,行吗?”
我确信她不会拒绝。她对自己的风采颇有自信。以前她曾在昏黄的台灯下暴露一丝不挂的躯体,还千姿百态地挑逗我。
真弓并不答话,立刻松开毛巾,让它落下。这就是回答。丰满的曲线,呈现在我眼前。
我给她拍摄了裸体照,三张而已。真弓的身体我是无比熟悉的,可是从取景镜里望去,那姿容竟以不同于以往的新鲜美感使我激动。我第三次按下快门,便朝她张开了怀抱。真弓嬉笑着,向我怀抱里倒来。两人贴唇狂吻。
真弓的朱唇从我嘴边离开时,我压抑住强烈的欲望,以兴冲冲的语调说:
“喂,拍一张纪念照吧!”
真弓惊问:“啊?纪念照?”
“对呀。纪念我们的爱情嘛!”
这矫揉造作的回答,我自己都觉得肉麻。然而此时没有更好的说法。我认为把全部计划向真弓摊牌的时机还没到。
真弓撇撇嘴,说:“真是低级趣味!”不过,她并不拒绝。也许她这一代人都是这样吧?她似乎十分简单地认为性就是享乐。或许,她是先天属于娼妓型的女性……不过,不论怎样都无关紧要。我就是喜欢真弓的这种秉性。她与假装正经的夏子正好相反。
真弓遵从我的指点,重把浴巾裹在身上,我自己则仅裸上身,就这样拍摄“爱情留影”。我恐怕失败,也拍了三张。
摄影的姿势,不同于普通的拥抱。在自拍装置“嗒嗒”作响的三十秒钟之内,我们肢体相缠,静止不动,互相对视。
第三张的快门落下的瞬间,真弓急不可待地解开浴巾。她那条搂着我脖子的手臂,立刻充满了力量,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脯贴紧了我的身体。我在“静止的拥抱”中压抑着欲望骤然炽烧,紧紧抱住了真弓那白皙光润的躯体。
5
此后,约有一周时间平静无事。底片和夏子的照片,一起交给是安了。按照计划,是安应该又把它交托相识的摄影家剪辑处理。
就在一星期过去的第二天,我回到家里,吃过晚饭,夏子平平淡淡地说道:
“今天有个学生时代的朋友来看我。”
“哦哦。”
我对这种事兴趣不大,所以边看晚报边听她说,打算只当耳旁风对付过去。
“我这个朋友呀,有人找个奇怪的罪名赖上她了,想要讹诈,看样子她挺为难。她说是来找我拿主意的,可那事情太奇怪,我也不知道叫她怎么办才好!”
“你说是讹诈?”
我的兴趣陡增。
“是呀!有个男人拿着一张照片去找她,照片上是她和丈夫以外的男人抱在一起。说是要卖给她呢!”
“既是这样,怎么说是奇怪的讹诈呢?这有什么稀奇!你那朋友行为不端,应该说是自作自受!”
我故意表示责难。我知道,这是夏子假托友人的难事,藉以试探我的态度。我暗想道:“你居然还有这么一手?”对于夏子的智慧,我难免有些钦佩。
“你误会啦!我朋友可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人!而且她说照片上的男人她根本就不认识,就是说,她认为这是个骗局。”
“别说傻话!这不是小说,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既有照片为证,不就说明她确实是个浪荡女人么?”
我仰头望着天花板,断然喷出一口香烟,以加重语气。
“哦?你也是这么想的?”
“当然嘛!难道还有别的想法?”
夏子立刻流露出沮丧的神色。
“还有呢!拿着照片找她的那个男人,说了些很厉害的话呢!说什么要出五十万才能买下他手里的照片……”
“……”
我故意皱起眉头。
“她说怎么也拿不出五十万元,对方就说:‘把照片给您丈夫看一看,怎么样?’
“原来如此……她就是为这个来找你商量吧?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我叫她先等一等。我打算问问你再说。”
“问什么?”
“就是说——这是假定的话,如果有人给你看了我的那种照片,你会怎么办?”
这时,我想看看夏子的模样,只见她说话时认真地盯着我的面孔。
“你问我会怎么办……”
“你会相信?”
“有这种事,当然相信!有照片在那儿,不能不信!”
“是吗?不论我怎样辩解都不行?你相信照片胜过相信我?”
“你怎么说这种话!你有什么办法辩解?光是说‘我不认识这个男人’、‘我根本没有印象’,这些话抵得过一张照片吗?”
“是呀!”
夏子深深叹息一声。
“喂!”我加强语气,招呼夏子。夏子肩头一震。“莫非这事情是出在你身上?你这么卖力,好像说不过去……”
“不是。”
夏子无力地否认。
“老话说:‘无火不生烟。’这件事也是这样。不单是流言蜚语,所以没有辩解的余地。把照片拿到法庭上,也还是当作不贞的物证!”
我想起了是安所授的计策,便说出了上面的这番话。我打算在夏子面前晃一晃我的王牌。
“法庭?”
“是啊!离婚裁判庭。”
“是这样……就没有什么证明清白的法律吗?我那朋友,很可怜呀!”
“嘻嘻嘻……”我发出一阵合而不吐的笑声。这也是演技。
“倒是有一种以自杀来表明清白的办法,可这又太过分了!”
“自杀?”
“哈!报纸上不是常登吗?什么‘无罪蒙冤,高中女生自杀抗议’之类……就和那一样嘛!如果自杀的话……”
“这不行!什么自杀!”夏子动情地说,似乎要堵住我的话头,“要是我,叫我自杀,不如杀死他!”
“喂喂,这可不妥!你说‘杀死他’,究竟是杀谁呀?”
“还用问吗?当然是拿照片来的男人!”
说完这句话,夏子起身,开始收拾餐具。她的动作,又恢复了平时的镇静。
“杀死他?”我心中嘀咕道。这可是我未曾预料到的事情。不过,一般而论,并非没有可能。恐怕在电视剧里也常见到,受到讹诈的人被逼急了,便把对手杀掉。我想道:“夏子这样的女人,说不定真干得出来。”
在女人当中,夏子是个罕见的冷血动物。所以,如果逼得她走投无路,她会冷静地布局谋划,根据她的算计,她是很可能杀人害命的。
想到这,我身上涌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6
翌日,我把这件事通过电话报告是安,是安听了哈哈大笑。
“哈哈哈!这么说,你还是小心为妙!”
“我小心?这是什么意思?”
“我这边派去会见你夫人的那个男子,可不是轻易能够加害的人物。所以说,如果有人被杀,恐怕还是你这近在身旁的丈夫吧……”
“胡说!”我对着话筒大吼一声,“杀了我,毫无意义!”
“何以见得呢?据说男女结婚以后,潜在意识里就指望配偶者死去嘛……”
“……”
我觉得毛骨悚然,于是沉默不语。可是,是安那句话使用了心理学术语“潜在意识”,对我具有意外强大的说服力。“杀死他!”夏子的这句话,在我耳膜的深处重响。我又不寒而栗。
“啊哈哈哈!这是笑话!”是安在电话的另一头忽然改变了口气,也许他察觉到了我的惊恐,“你夫人根本不会杀人的。这是多余的担心!”
“可是,那女人……”
“唉呀,如果她有这种计划,不是正中下怀吗?加以利用不就得了……”
这话又是奇谈。
“什么?利用?”
“是呀!就是抓住杀人计划的证据嘛!抓到了证据,不就好办了吗?你对她处于绝对优势,以后就能随心所欲了。”
是安好像乐不可支。可是,他的话给我的印象却大不相同。也许他另有打算?而为了隐藏意图,才故意装作快活。
通过电话以后,我的心情反而更加沉重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注意夏子的态度。和我商谈时,她曾显出非常沮丧的神态。尽管如此,此后在她身上看不到显著的变化。而我正在期待她的反常表现,结果大失所望,未免泄气。
我急不可耐了。几天后,我若无其事地问她:
“那件事怎样了?”
“嗯?什么事?”夏子坦然反问。我暗中疑道:“这是做戏吧?”
“哈!就是你朋友被人讹诈的那件事嘛!已经解决了吗?”
夏子的两眼立刻变得炯炯发光。这眼光把她自身的性格暴露无遗,是那样冷冽,那样阴险。
她以嘲弄的口吻说:“你这么关心?”
我觉得她的态度已经完全改变。
“说不上关心,只是……”
我不由自主地畏缩了,话尾还未出口便已消失。
“还问什么呢?这事情与你无关吧?”
夏子终究是个逞强好胜的女人。我这方面负疚于心,也就难怪无言以继,只好沉默。
然而,当天夜里,夏子无疑很不平静。我在熟睡中忽觉尿意,睁眼醒来,发现躺在邻床上的夏子仍然两眼大睁。
上了厕所回到床上,我问她:
“喂,怎么了?睡不着吗?”
“……”
夏子只是对我侧目凝注,默不作答。她那模样,和我白天所见的夏子判若两人。
我不知所措,转身朝着夏子,呆呆地望着她。奇怪的是,我竟未起好奇之心。夏子的表情丝毫不露感情的痕迹,因此我自己也失却了人之常情……
我们就这样对望着,不知不觉之间,我入睡了。早晨醒来时,夏子已经起床。奇怪啊!从她身上,竟然看不出任何不同于平时的迹象。
不过,这件事给我带来了自信。据此判断,我们的计划渐渐走上了轨道。夏子心神不宁,显见于她在夜间的态度,而她在白昼的态度,却显得一如既往。如此看来,其中必有苦衷。因此,只要这种状态持续下去,她那镇静自若的外表中,早晚会露出破绽……
和真弓幽会时,我告诉她:近期内我有望与妻子离婚。
“用不着强迫她呀!”
真弓话虽是这么说,却向我显示着青春的情热。
此后几天里,我每夜都打算观察夏子的动静,然而办不到。夜间觉醒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上床时,我总是想:“今晚一定要好好观察!”可是不知不觉就入了睡乡,直到早晨才睁开睡眼……
见到是安时,我向他报告这些情况。
是安听罢,挖苦道:“和年轻姑娘幽会时硬充好汉,弄得精疲力尽了吧?”不过,说完这话,他立刻正色说道,“喂!别是给你吃了安眠药吧?”
“不会吧……”我立即否定。可我毕竟多少有点不安,又道,“你说吧,她何必给我吃安眠药呢?”
“嗯,这倒也是。先不管它,再观察几天吧。据威胁你夫人的那个人说,一切都很顺利……”
看来,是安仍然在支吾搪塞。
7
可是,就在和是安交谈过后回家的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件结婚以来前所未有的事情。夏子居然主动要求我的爱抚。
这种事情,在结婚以后的八年内,我们夫妻之间未曾有过。我不知道夏子所受的是何等教育,只知她对夫妻之间的肉体关系非常冷淡。若非我主动召唤,她绝对不会钻到我的床上,而且三次中总有一次辞却我的要求。我甚至想过:“养不了孩子,原因就在这里。”无怪乎积极享受性之欢乐的真弓,对我具有强大的魅力……
就是这个患有所谓“阴冷症”的夏子,那天夜里,尽管我对她毫无所求,甚至毫无暗示,竟然钻到我的床上来,自然使我惊诧不已。起初我不明其意,竟然茫然失措。我想:“她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对我说吧?”
“唔?干吗?”出于条件反射,我问道。
“……”
夏子默默不语,把身子贴靠过来。在枕边卧室台灯的昏暗光线下,我看到夏子的脸色微微发白。她闭眼屏气,朝我偎来。我留意看去,只见她的睡衣系带已经解开。她似乎还往身上洒了外出化妆用的香水,那气味刺激着我的鼻膜。
可是我竟然冷如木石。原因也许是白天刚与是安交谈,因而加深了对夏子的疑惑。加之我已有心离开夏子,想与真弓结婚。夏子把双臂绕在我的背上,全身紧贴着我的身子,但我只是怀着迷惑不解的心情望着她。
“算了吧,今天疲倦了。”
我辞而不纳。
话刚出口,夏子便停止了爱抚的动作。她睁开轻闭的双眼,显出深沉的眼神,凝注着我的眼睛。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一层憎恶的阴影,便下意识地转移了视线。
这时,夏子说话了。她说得慢条斯理,好像平日的那种冷漠,又回到了她的心里。
“看起来……你已经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吧?”
这语气,没有半点悲哀伤感,而是冷冰冰的,就像科学家发现了一件事实,把它公布于众。
“啊!她是考验我!”
我终于明白了。
但是,我并不回话。我还是没有想好适当的答复。辩解是徒然,但也不能说:“是啊!我倒是想离婚呢!”
我的无言,不知她作何理解。夏子板着面孔,从我的被子里抽身而去。
接着,她到饭厅去了一趟,手里拿着一样东西,回到卧室里来。我的好奇心油然而生。仔细一瞧,夏子拿来的东西,原来是一盒安眠药,此外还有一只盛着开水的杯子。
夏子坐在她自己的褥垫上,把一盒安眠药片全部倒进手掌。接着,她把安眠药一片不剩地倾入口中,从杯子里啜饮开水,把药片咽送下去。接着,她又拿出一只药盒,使我大吃一惊:原来她还有一盒同样的药片!
“啊!”我终于领悟了眼前事态的性质,夏子打算自杀了!她在那伪造的照片逼迫之下,到了穷途末路,竟然含羞忍辱向我求爱,不料遭到拒绝。这样一来,终于使她立意自杀……
我一时冲动,想制止她轻生自尽。不过我顿时念头一转,一股恶魔般的思潮,涌上心来。“任她杀死自己,我不就毫无挂碍了吗?”
夏子自杀了。这件事我完全知晓。她就在我的眼前,我亲眼目睹着这自杀的场景。然而,这事实第三者绝对无从知道。翌晨警官前来查验尸体,我只须说出下面这番话,便足以应付过去。“唉,我什么也不知道!昨晚倦了,早早上了床。妻子大约是待我睡熟以后,就服毒自杀了。原因么?我也说不清楚呀!她有失眠症,很是苦恼,倒是事实。啊!这样看来……”至于妻子的情绪,只说她最近半个月有些反常就行了。
这样,岂不是一了百了……倘使员警是个机敏的刑侦人员,查明了我和真弓的关系,也许会怀疑我是凶手。可是,警方所疑之处,我却是万无一失的。此刻我并未下手,夏子自杀并非虚假……事实胜于雄辩,胜于一切。
固然,《刑法》中载有“自杀关联”与“自杀教唆”两项罪名。夏子在我眼前吞服过量的安眠药片,我虽目睹,却未制止。如果员警查知了这一事实,显然会以上述两项罪名拿我问罪。不过,这事实他们如何证明呢?只要我不自供,绝无第三者知情。我得出一条结论:“无论如何,我将安稳如山。”
夏子又把第二盒药片全部倾倒在手掌里,可它举到口边之前,踌躇片刻。也许她期待我上前制止。可是我不予理睬,只是藉着昏暗的灯光,静观夏子的举动。不过,我的心跳已经加速。
夏子似乎下定了狠心,把药片全部倒进口里,喝着杯里的水咽送下去。然后,她以出乎意料之外的镇静态度,把装束整理一番,在她自己的褥垫上躺了下去。
一分钟还未过去,夏子鼾声大作。
我心中暗叫:“终于胜利了!”于是放下心来,摊开了手足。
一觉睡去,早晨醒来,便逃脱了八年的束缚,而且不曾破费半文……
8
次日早晨,我比平日提早了一个小时张开了眼睛。我立刻回首左顾,把眼光投向夏子的铺位。
夏子躺在那儿,被子蒙过了脑袋。
“喂!”我试唤一声。
没有回答。
“真的死了……”想到这一点,我竟是意外冷静。我把睡前想好的事后对策,在心里复习一遍,我要在报案之前作一次预习。
“行了,毫无疏漏!”这一点确定之后,我起床下地。接着,走过去掀开夏子的盖被。
“啊!”
我不禁惊呼一声。夏子的尸体,理应在盖被下面,却已不翼而飞。盖被下唯有一只坐垫,套着夏子的睡衣。盖被之所以隆起,便是这套着睡衣的坐垫玩的把戏。
我立刻大声叫喊,呼唤夏子。可是这幢并不十分宽敞的屋子里,无处报以回应。
“这究竟是演的什么戏?”我对眼前的处境迷惑不解。思索只是徒然,百思不得其解。“是谁做出这等怪事?……”
不过,这事不必细想。不会有第三者潜入这间卧室,把夏子的尸体劫持而去。稍作思量,便知此事必定是夏子自己所为。
“难道夏子没有死去!”如此一想,前夜我所见的情景,莫非是虚梦一场?想到此,我朝铺垫上的枕边望去,只见两只空空如也的安眠药盒,真真确确躺在那里。
不是梦幻。
“说不定……”我又开动了脑筋。我甚至忽然想起一条古怪的理由:夏子为失眠所苦,经常服用安眠药,也许她体内产生了耐药性,两盒安眠药还不足以致她于死地?
然而即便如此,她特意把睡衣裹在坐垫上,这用意何在呢?此外尚有一疑:在这大清早里,夏子到哪里去了?
我忘了换装漱洗,呆呆地凝视着那张空铺。
这时,门厅外,传来了人声。一听便知那是是安的声音。我顿时感到轻松了几分,心想:“他来了,没准能为我想出个究竟。”
我在睡服上披一件长外衣,朝门厅走去。
“哟,来得正巧!我正想去找你呢!”
“哼哼!”是安走进门厅,朝客室走去,眼里显出他特有的嘲弄神色,“不过,就是来找我,我也没法帮你啦!”
“啊?怎么回事?”
“告诉你吧!我正式接受了一位妇女的委托,出任诉讼代理人。那女人还是和你利害攸关的对头呢!”
是安正面朝我,在沙发上就坐,一边说出这番话来。他把面孔微侧,从眼角对我斜目以睨。
“什么?就是我的……”
“对!你的夫人。这是委托书。”
我看了看是安递来的纸片。文字的大意是委托是安为代理人,办理与我离婚的手续。上面有夏子的签名和她的指印。
我不得要领地说:“可是……”
“哼哼哼!没什么‘可是’不‘可是’!首先,你同妻子以外的女人发生肉体关系,有不贞行为。这是照片,证据确凿。底片也在这里。真实无误。”
说话之间,是安从西服衣袋里掏出一张六寸放大照片,向我出示。我不用拿在手里细看,便知那是我和真弓床上光景的照片。
“这么说……”
“喂喂!还说那些有什么用处?反正你有不贞行为。所以,你妻子的离婚申请,理由充足,将会得到认可……”
“可她吞了两盒安眠药,为什么……”
是安见我提出这个问题,更是喜不自禁地说道:
“喂!说话当心!你以为你妻子昨晚吞服的是安眠药。可是,你见她一次吞下两盒,却不加制止。如此看来,显见你是希望妻子死去,对吗?这又是一条绝妙的理由,可用于申请离婚。怎么样?想打官司吗?”
“……”
我沉默不语,睨视着是安的面目。总而言之我中了圈套,垂死挣扎也是白搭。
“你自然会同意离婚吧?”是安紧追不放,“你本来就想离婚……不过,你想离婚而又不出赡养费,如意算盘妙过头啦!你妻子既要赡养费,还要平分财产,合计二百万。喂,这笔钱请你拿了来……”
“你、你竟然……”
我的声音近似呻吟。
“你不给,那也没法。只好正式提起诉讼!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你别想打赢官司!既然有这么响当当的证据……”
“这么说,一开始你就想叫我钻圈套……”
“不,不是一开始!你把底片交给了我,是我拿着它来找你夫人的。”
“等等!这么说,是你自己来找我妻子?”
“对呀!我给她看了你同那少女的照片。可她起初不肯相信,她倒是格外信任你呢!后来她说,那是单纯的轻挑,一时的过错,可以原谅。于是我多次拜访,最后向她证明:你甚至指望妻子自杀。结果她才死心踏地要求离婚。”
是安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前后晃荡,言语间得意洋洋。
“是这样?自杀也是演戏?”
“当然嘛!你妻子昨晚上吃的不是安眠药,而是钙片!如果当时你过去劝阻,她或许就不会索取二百万元了;照她今天早晨说的话看来,她实在忍无可忍了!唉,这是理所当然的嘛!”
“哦!”我呻吟一声。然而,我仍不明白是安为什么对夏子如此鼎力相助?
仿佛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是安又说:
“你老是说你妻子是个冷血动物,可是根据我的经验,这话不合实际!说句失礼的话,论及爱情技巧,你还不够圆熟!充其量不过是向那位浪荡少女学了几手。”
“浪荡少女?”是安暗示了他和夏子的关系,我还不尽在意,可是听到他把真弓称为“浪荡少女”,我却忍不住追问一句。
“是啊!就是和你幽会的那个小姐。我们事务所里有个毛头小子,看了那张裸体照片,便说出这‘浪荡少女’四个字来。听说他是那小妞的游乐搭档,每周星期六一起儿作乐的。”
我心里混乱如麻。我想:“不会真有其事吧?”然而每到星期六,真弓确实不愿和我幽会。惟有那个星期六破例一回。她自称星期六要去学习插花术,可照此看来……我头昏脑胀了,便问是安:
“先不说别的,请问我妻子现在在哪里?我想和她谈谈。”
“唉,不用谈啦!她已经对你深恶痛绝了!看来你至今还不懂得什么是女人的欢心。她打算向你索取二百万元,然后同我结婚。我呢,要是能够娶她为妻,宁愿抛弃独身的自由!”
“哦,明白了……不过,既是这样,我妻子也有不贞行为。由我支付赡养费,就大可不必了吧!”
“这倒是事实。不过,如果你负隅顽抗,咱们就上法庭一争高低!你手里毫无证据,如果坚持这种说法,说不定反控你一个诬告罪名!”
是安说罢,起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