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安德烈·高兹 ◎袁筱一 译
很快你就82岁了。身高缩短了6厘米,体重只有45千克。但是你还是那么美丽、优雅,令我心动。我们已经在一起度过了58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越发浓烈。我的胸口又有了这恼人的空茫,只有当你灼热的身体依偎在我怀里时,它才能被填满。
我们之间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可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仍然能够感觉到,我们本质上有相通之处,一种很特别的伤痕——这就是我谓之为“根本经验”的东西,对于你我来说,它都意味着我们在世界上没有既定的位置。我们只有自己为自己打下的一小方天地,我们只有承担自己。可是到后来,我发现比起我来,你对此更有准备。
我总能够感觉到你的力量,同时,我也能感觉到你深藏的脆弱。我喜欢你那种被克服的脆弱,欣赏你脆弱的力量。
我们都是在不稳定和冲突中长大的孩子。我们注定了要彼此保护。我们需要借助彼此,共同创造一个这个世界原本拒绝给予我们的位置。但是,为了这个,我们的爱情必须也是生活的契约。
对于婚姻,我有一种原则性的、观念性的偏见……我也一直在说:“什么能够证明,在10年或20年后,我们历经变化,而这种生活的契约仍能满足我们的欲望呢?”
你的回答却使我无法抵挡:“如果你和一个人结合在一起,打算度过一生,你们就将两个人的生命放在了一起,所以不要做有损你们结合的事情。建构你们的夫妻关系就是你们共同的计划,你们永远都需要根据环境的变化而不断加强、改变,调整方向。你们怎么做,就会成为怎样的人。”——这几乎就是萨特的哲学。
现在想来,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拒绝存在。在很多年里,你一直在努力帮助我承担我自己的存在。
困苦给了你翅膀,而我不一样,困苦总是让我陷入消沉。
如果你不在了,我根本不能想象自己还能继续写下去。你才是最根本的存在,其余一切,无论有多么重要,你一旦不在了,它们就失去了意义和重要性。如今,我在重新回味当初迫不及待下决心的时刻。我的手上没有等待完成的重要著作。我再也不想——如果我用乔治·巴塔耶的话来说——“推迟存在”。
我专注于你的存在,就像专注于我们的开始,我希望你能够感受到这一点。
你给了我你的生命、你的一切,在剩下的日子里,我希望能够给你我的一切。
我听到凯瑟琳·费丽尔在唱,“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然后我醒了。
我守着你的呼吸,我的手轻轻掠过你的身体。我们都不愿意在对方去了以后,一个人继续孤独地活下去。
我们经常对彼此说,如果有来生,我们仍然愿意共同度过。
(云杉摘自南京大学出版社《致D》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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