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小时候,有一次他哥哥曾给他念过查良铮先生译的《青铜骑士》:“我爱你,彼得兴建的大城,我爱你严肃整齐的面容,涅瓦河的水流多么庄严,大理石铺在它的两岸……”哥哥还告诉他,这是雍容华贵的英雄体诗,是最好的文字。相比之下,另一位先生译的《青铜骑士》就不够好:“我爱你彼得的营造,爱你庄严的外貌……”后来,他终于明白,“后一位先生准是东北人,他的诗带有二人转的调子,和查先生的译诗相比,高下立判。”
我看过小沈阳的表演,觉得尽管他在传统二人转的基础上,又添加了流行歌曲、现代模仿秀,以及马戏团杂耍等元素,但本质上依旧属于那种离庸俗、低俗文化只有一步之遥的通俗文化,只能满足人们低层次的需求,甚至多停留在使用简单、粗糙的手法撩拨观众感官愉悦的层面;其特征是娱乐至上,多以农民的眼光欣赏、审视甚至批判这个变化中的世界,语出惊人地自虐、自嘲、自吹、虐人,更离不开两性话题。这样的艺术不代表通俗文化的发展方向,因为通俗文化应注意接受高雅艺术的影响和引导,而高雅艺术,应该是原创的、高超的、优雅的和精致的;应该含有对真的沉思与眷恋,对善的追求与再造,对美的渴望与冲动;应该让人的灵魂得到洗礼,精神得到升华。
马克思曾说,人的本质是在他所追求的对象上面显示出来的。同理,一个民族的文化品位,也主要在其欣赏的对象上得到显示。
农村人喜欢小沈阳,合乎情理。赵本山就声称:“我们要亲近大俗。中国有9亿农民,真正雅的并不多。”而许多城里人,包括小资和中产阶级,也喜欢小沈阳,则有些匪夷所思,只能说虽然他们的生态属于都市,但心态还属于乡村;他们在文化艺术方面的消费理念和偏好,有欠成熟;他们的思维习惯和行为方式与现代社会的要求之间存在差距。
小沈阳现象产生的社会基础及其必然性在于: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迅猛发展,在30多年的时间里就完成了历史上西方国家几百年才完成的现代化历程。在这个千古未有的大变局中,大多数人都快速经历了从“革命语境”到“利益语境”的回归,而许多人,更是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完成了农民到市民身份的转换。这注定了他们要脱胎换骨、成为合格的市民,还需要一段时间。
以小沈阳为代表的俗文化走红,的确有对虚假的神圣和崇高再度消解,使艺术再次回到人性和原生态的功能,但如果艺术家在这种现象面前不能保持足够的理智,随波逐流,纵容社会文化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无疑要承担现代化进程中不可或缺的神圣和崇高也一道消解的风险。
关于小沈阳现象,目前知识文化界存在两种看法。一种认为,小沈阳的表演为大众所赞赏,因此就是好的。这个主张乍看起来似乎不错,但深究起来则存在忽视考察多数人的构成的缺陷。其实,“多数人原则”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能给多数群众带来快乐,得到广泛“拥护”的作品,确能赚钱,但未必就是佳作。还有人说,现在西方发达国家就是大众文化占主流,批量化、商品化、通俗化、平面化和大众化,是西方社会文化发展的主格调。这一观点忽视了关键的一条:西方社会已经进入后现代,西方的大众早已成为新中间大众阶层,而非劳苦大众。早在若干年前,他们就已经形成了中产阶级的消费习惯:看书读报、喝咖啡、听音乐、旅游、做志愿者,等等。有些人根本就不看电视。
另一种观点认为,小沈阳和二人转是民间艺术,而来自民间的,生命力就旺盛。话说得也有理,但具体情况也应具体分析。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正在突飞猛进,民间在日益分化,成分在不断变化。社会基础发生改变后,流行的和通俗的文化也必将发生改变。赵本山已经在春晚上火了近20年。现在,他很希望小沈阳在他之后继续火下去。鉴于明天的大众应该和今天的大众有所区别,小沈阳现象能够持续多久?还真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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