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地方官府中,由长官聘请的无官职辅佐人员俗称师爷。师爷这一行叫“幕府”,自称“作幕的”,地位略等于今天的“顾问”。吃酒席,坐上座,上自督抚,下至州县,待他们皆如上宾。
淳安县就养着好几位师爷,其中资格最老的要算卢师爷。那年月,师爷也属“江湖人士”,浙江人居多。浙江人脑瓜灵活,能说善为,很受官员们青睐。卢师爷就是浙江绍兴人,高个子,水蛇腰,面相和善。给人印象最深的,是他那个酒糟鼻子,所以一提“红鼻师爷”,几乎无人不知。有人问他为什么鼻子是红的,他总是逗笑说,是因为喜吃绍兴酒的缘故。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憨厚老实的红鼻师爷,后来竟惹下杀身之祸。
在官府中,各位师爷的工作是不一样的,分“刑名师爷”、“钱谷师爷”和“文案师爷”。“刑名师爷”专办刑事案件,“钱谷师爷”专管核算收取田税及地丁钱粮之事,“文案师爷”的公务较为繁杂,除了上传下达的往来公牍文字,还要草拟奏折,作四六骈体书信。一般师爷都侧重一面,而红鼻师爷却是个多面手。他熟知《大清律》,精通《洗冤录》,办案子是一个能手。他的文字功底深厚,脑子反应快,善于心算,钱谷、文案也难不倒他。不过,眼下官府里已有几位师爷,都能独当一面,所以他这个资格最老的,就成了没有正差的“替补师爷”。对此他也不甚介意,落个清闲有啥不好?
红鼻师爷有个爱好,喜欢雨花石。他收藏了许多色彩斑斓、花纹奇特的小石子,还拼嵌了一扇扇惹人喜爱的画屏。他收藏的雨花石都属于“幽品”、“隽品”。按级别说可算是最高的。除了玩雨花石,红鼻师爷还喜欢篆刻。他寝室里有许多石方,每日走上几刀,心里十分惬意。他的篆刻技艺堪称一流,不过他从不显摆,自然也没人慕名求宝。他总是关起门来自己消遣,在行笔走刀中自我陶醉。
一日,他突发奇想,欲刻一枚皇上用的玉玺。他先是吓了一跳——如果被人发现,可是要掉脑袋的呀!但这想法一出,心中也为之一振:我做出的玉玺,肯定是一流的精品!强烈的冲动让他不能自已,于是选了一块上等的花乳石,又用狼毫勾线笔精心设计字体和图案,然后一刀一刀地沉湎于创作之中。红鼻师爷虽初制玉玺,但一上手便颇具功力。他知道,玉玺的好坏除了选料外,更重要的是“印纽”的品貌。印纽就是印章顶部的造型,多以龙为主。印纽雕得如何,决定玉玺的优劣。龙是否能“活”起来,重要的是龙头。另外,五爪结构要严谨,以显力度,怒目翘鼻,以显传神。
这天,红鼻师爷端坐房中,正在对即将完成的玉玺进行润色,忽觉腹中不适,急忙从背后的书架上抽了本书盖上玉玺就起身如厕。这工夫,主管“刑名”的徐师爷来敲门,他是奉县太爷之命,前来递送紧急公文的。徐师爷见房门虚掩,屋内无人,便悄悄把公文撂在书案上。放下公文,忽然看到桌上扣放着一本他平时最喜欢读的《洗冤录》,他随手把书拿起来翻阅,发现下面有一枚硕大的印章,印纽雕刻得十分讲究,又好奇地拿起观看。这一看,吓了他一大跳!——“乾隆御览之宝”,哟!这不是皇上的玉玺吗!这个红鼻子疯啦?胆敢私刻玉玺,这可是掉脑壳之罪啊!想到这儿,他又把公文往胳肢窝一夹,悄悄溜出屋来。
这徐师爷和红鼻师爷向来不和。有一次,一个绸缎商与人合伙去外地淘宝,回来途中谋财害命,酿成一桩血案。被害家属一纸诉状告到官府,徐师爷偷偷把这个案子摁下了,因为那个绸缎商给他送了一个让人动心的大红包。后来这件事让正直的红鼻师爷知道了,硬是把这个绸缎商扳倒,给徐师爷撅了个对头弯儿。为此徐师爷怀恨在心,总想找机会报复一下。这次他看到这个玉玺,心里不由一动:这回可逮着机会了,如果把这件事捅到上面去,肯定让“红鼻头”吃不了兜着走!
徐师爷立即把私刻玉玺一事禀报县太爷。县太爷惊愕不已,脸儿都吓白了!他立刻下令把红鼻师爷绳捆索绑,连同那个刚刚刻好的玉玺一同送交州府,以谋反罪下了大牢。尽管红鼻师爷一再辩解,说这是出于个人兴趣爱好,并无谋反之意,但说破嘴也无济于事。
“私刻玉玺案”很快传到了刑部,传到了朝廷,乾隆皇帝也知道了。他当即传旨,让州府把谋反犯人押解进京,他要亲自审问。
红鼻师爷见了皇上,并无卑琐之态。皇上看了他刻的玉玺,脸上也转愠为喜,爱不释手。这枚玉玺刻得实在太精致了,技法比宫中专门制作玉玺的御工还纯熟,特别是那个印柄,更是引起乾隆皇帝的极大兴趣。过去玉玺上的印柄,只刻着一条“单龙”,形象很呆板。而红鼻师爷刻的是两条“交龙”,两个颠倒的龙头各向一端,四只龙爪紧紧抓住玉玺,四面浮雕还有“二龙戏珠”图案——乾隆越看越高兴,越看越喜欢,随即命侍从将红鼻师爷松绑赐座,从此待为上宾。
后来几年,红鼻师爷又为乾隆皇帝刻制了“石渠宝笈”、“三稀堂精鉴玺”、“宜子孙”、“乾隆鉴赏”等4枚印章,合称“乾隆五玺”。皇上龙颜大悦,再三封赏。那个徐师爷呢,见红鼻师爷红上加红,吓得辞职返乡,回绍兴贩鱼去了。
选自《龙门阵》200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