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醮羊油烛的很多,但最出名的要数吴老大羊油烛。吴老大醮出的羊油烛,精致圆润,八支一斤,每支都可燃足两个时辰。所以,一提起吴老大羊油烛,那简直就是品质和信誉的保证。
可这天上午,偏偏有人闯到吴老大羊油烛铺,高喝一声:“吴老大,你挂羊头卖狗肉,给我滚出来!”
这无异于平地一声惊雷。吴老大急忙从里间跑出来,抬头一看,是京郊富户周财主,连忙拱手行礼:“周老爷,哪儿惹您生气了?”
“你的羊油烛偷工减料,坏了我儿子的大事!”
吴老大一愣,问:“周大爷,您这话从何说起?”
周财主气愤难平,好不容易才把事情经过讲清楚。原来,京城一带学政搞得很有声色,前不久吏部下令,由各地县衙组织考试,名列前茅者可进入官府当差。按照惯例,本地朱知县给所有报名的学子设立了单间,全部安排在夜间考试。考生必须在两个时辰内完成一篇文章,然后交由吏部评卷。而吴老大醮制的羊油烛,每支正好可燃两个时辰,所以被作为考场专用烛。
话说周财主的儿子也参加了这次考试。一看考题,他便放下心来,因为此前写过类似的文章,两个时辰应该足够了。但他没有立即提笔,而是进一步构思,想使文章更精美一些。可当他提笔行文刚刚过半时,油烛却已经燃尽。时间到,周少爷功亏一篑。但周财主不甘心,怀疑考场内的羊油烛有问题,缩短了应试时间,便来找吴老大兴师问罪。
“周老爷,你无凭无据,凭什么说我的羊油烛燃不满两个时辰?”事关信誉,吴老大当然不能随便承认。
“你卖给县衙的羊油烛还有吗?敢不敢当场试验?”周财主咄咄逼人。
说试就试,吴老大让周财主从店里随意取出一支二两的羊油烛,当着众人的面点燃,然后两人对坐喝茶,静等羊油烛燃尽。
茶过三盏,羊油烛燃到烛底,烛芯抖了两抖,终于熄灭了。众人一看计时沙漏,真的不到两个时辰。
吴老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抱着沙漏看了又看,最后长叹一声,抓过几支羊油烛,“咔嚓”掰断,整个人烂泥一样瘫在了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是我的羊油烛不够分量,但凭周大爷处置。”
“听我处置?说得轻巧,咱们见官去!”周财主一把扯住吴老大的衣襟,就要往外走。
这时,人群一分,几个衙役走了进来,高声问:“哪位是周富海?”周财主一抬头:“我就是。”
衙役走上前,拿出锁链,“哗啦”一下锁住他。
“各位大人,你们应该抓他呀,抓我干什么?”周财主拼命挣扎。衙役扫了一眼吴老大,同样把他锁了,一并拉出了油烛铺。
两人稀里糊涂地被带到一处大堂,按倒在地,堂上的大老爷居然是当朝吏部尚书。只听他厉声问道:“周富海,周仲金可是你的儿子?他可参加了本次考试?”
“对对!大老爷呀,不是我儿子没本事,是这个醮羊油烛的家伙偷工减料,害得我儿子误了时辰。请大老爷赶紧问他的罪啊!”
大老爷一拍惊堂木:“肃静!周富海,本官问你,你儿子没有誊抄完的那篇文章是谁写的?文章又是怎么传进考场的?”
周财主浑身一抖,脸“刷”一下白了:“冤枉啊,大老爷,绝无此事。”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大老爷一拍桌子,带上来一个人。
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周财主的儿子周仲金。周少爷哭丧着脸说:“爹,别瞒了,我什么都说了。”
周财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计划这么快就泄漏了。前些日子,当他得知朝廷要组织科考时,便给朱知县送上厚礼,求他关照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朱知县胆大包天,竟然悄悄把考题传给在外面陪考的周财主,周财主则让他带去的先生当场作文,然后把写好的文章传给考场内的周少爷,再由周少爷重抄一份交卷。
原本这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谁知羊油烛出了问题,提前熄灭。周仲金没把文章抄完,耍起少爷脾气,把两份卷子扔在桌上,扬长而去。而此时,吏部的官员前来巡视,刚好发现了周少爷的两张卷子。此事上报后,皇上大怒,责令吏部尚书亲自督办此案,很快,相关案犯被一一捉拿归案。
交代完一切,周财主看了看吴老大,磕头道:“大老爷,虽然我有罪,可这个醮羊油烛的同样有罪,你可不能放过他呀!”说着,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哪知吏部尚书听后,竟然笑了:“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帮了本官的大忙。你这羊油烛偷工减料,理应受罚。可你无意中帮助朝廷识别了佞臣,理应受奖。是奖是罚,只能由圣上决断。”
这时,屏风后一阵大笑,一个人走了出来,竟然是当今皇上。众人急忙跪倒,三呼万岁。
皇上来到吴老大的跟前,不问案情,先拉家常:“听说你做的羊油烛每根长短粗细都差不多,是怎么醮成的呀?”
“回皇上,羊油料每支二两,童叟无欺。能达到这种程度,完全靠在下的技术和能力。”
“真的都一样?”皇上来了兴趣,一摆手,“搬来给朕看看。”
差官们立即赶到吴老大的羊油烛铺,把所有的羊油烛搬到了大堂上。皇上命人用秤一称,果然,每支羊油烛重量相差不到几钱。
“好手艺!”皇上赞不绝口。
吴老大刚想叩谢皇恩,皇上却话锋一转,喝问道:“大胆吴老大,既然你手艺精湛,东西不愁销路,为何还偷工减料?”
吴老大浑身一颤:“皇上,草民……没有……偷工减料!”
“那你的二两羊油烛为什么不能燃满两个时辰?”
吴老大脸色惨白:“回皇上,那是因为……烛芯粗了,所以比正常羊油烛烧得快些。”
皇上皱起了眉头:“这么说,你是故意把烛芯弄粗了?”
吴老大摇摇头:“皇上,醮羊油烛的自己不做芯,草民的烛芯同样也是别人专营的。”
“看来,你一开始就知道问题出在烛芯上,可为什么还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皇上圣明。”吴老大磕头山响,说出了实话。
一年前,吴老大的一个朋友来到京城,穷困潦倒,多亏吴老大出手相助,这才渡过劫难。后来,吴老大为了帮助他,干脆把自己的烛芯供应权交给了他。朋友感激涕零,一直想报答吴老大,可总被拒绝,这事就一直搁那儿了。
当周财主兴师问罪,说羊油烛燃不够时辰,吴老大就猜到烛芯可能出了问题。后来,他折断羊油烛,果然发现烛芯粗了,便意识到可能是那个朋友在报答自己。
那个朋友想通过提高燃烧速度的方法来增加羊油烛的用量,从而提高销量,变相报答恩人。吴老大权衡再三,最终没有说出烛芯的事儿,而由自己承担了一切后果。
皇上立即差人去查,果然,事情正如吴老大所说的那样。
皇上看着吴老大:“因为他是你的朋友,所以你宁肯替他顶罪也不说出他的过错,你觉得这就是义气吗?”
“不!皇上,草民并没有考虑什么义气,草民考虑的是一个‘信’字。别人买我的羊油烛,是对我信任,这个信任,自然也包括对我做羊油烛各个环节的信任。我用的烛芯加粗了,不管我知不知情故不故意,实际上都是对人的失信,这个失信的责任在我,当然要由我来承担。”
“好,不回避,不推诿,不开脱,诚信为本!”皇上挑起大拇指,“朕恕你无罪!”
吴老大摇摇头:“恳请皇上处罚草民,因为烛芯加粗,实际上是坑害了别人。这样再不罚,做烛的人恐怕还会采取其他办法坑害百姓。”
皇上点点头:“那你说怎么罚?”
“把所有粗芯羊油烛没收,充公使用,并将草民失信一事布告全城,以儆效尤。”
“有你这样诚实守信的商人,何愁天下不兴?”皇上赞叹,“你醮羊油烛不应再叫吴老大,而应叫老大!”
后来,吴老大的粗芯羊油烛全部被收缴,他的失信行为也被布告全城。可奇怪的是,吴老大羊油烛铺的生意反而更加兴旺,人们纷纷到他那里购买羊油烛,他的铺面也一再扩大。
扩大后的吴老大羊油烛铺前面不再挂着羊油烛,而是挂着一根根的烛芯,同等长度,同等粗细,同等重量。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201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