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摘的两个葫芦,而今只有一个依然青绿,另一个却枯黄犯蔫日趋腐败。这日渐凋零的葫芦儿,恰似那错过之后便永无交集的青涩爱恋。
每个男孩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天仙似的邻家女孩。虽然年少不更事,却总想和她时时刻刻凑在一块儿。你也许昨天还因她跟老师打你的小报告而寻思着捉只赖蛤蟆对她一番作弄,今天却甘愿为她与班里的恶霸火拼,而当她哭着用那摆设似的宝贝小手绢为你擦拭鼻中流出的英雄之血,你邪恶的心瞬间融化,着迷不可收却:亲,为我擦一辈子鼻血吧!
离垢就是我儿时的女孩。早上起床一起上学,课堂上暗送秋波,雨天摔倒后拉起她飞奔回家,艳阳高照时只手遮阴,甚而一个碗里吃饭、一通铺里睡觉,只为确保第二天一起上学、为她保驾护航的那个人不是邻家李刚。
在上世纪90年代初那个与世无争的小县城里,离垢就是我的女孩,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孩。过家家的时候她不能是我的伴娘,角色扮演时她就是我的武媚娘、甘十九妹,六一演出时她得是我的舞伴,跟人打架她就是我的啦啦队长。离垢就是我的队长,只要她哨声响起,即使我正在河里捞鱼、山中摘枣,我也会不顾一切地向哨声飞去。
就这样疯狂地爱着,直到有一天有人告诉你:这是早恋!学校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教育也是一项荒诞的工程,它们总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看事,将原本正常存在的事物置入层层桎梏,将山楂树似的痴迷鄙称早恋。
于是,离垢远离了我,我疏远了离垢,为了讨好一个永无止境的体制,将自己变为学习的机器、感情方面的懦夫。离垢有时仍会跟我一道回家,然而讨论的话题却变成一部《甄嬛传》:班里七八十人向老师争相献媚,愣生生将一众仙女变成争风吃醋的妃子,年轻力壮的青春少年整日游荡,或者充当侍卫偶尔出出风头,或者沦为太监一辈子为他人作嫁衣裳。有趣的是,苦熬十年进入爱情遍地开花的大学校园,离垢早已不知成为何人头顶的鲜花,为之遮风挡雨的人已然不再是我。
我曾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份爱恋,在日记中回味与离垢的幸福生活。当阿妹偷看日记发现这一惊天之秘,我只得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切只是过眼云烟。而当十年后阿妹再次偷看日记埋怨我为何仍然单身,我只有苦笑:你却不知正是你吓跑了我的女孩。
其实,我与离垢曾有一次相逢。2003年秋的一个雨天,雨水绵密,打湿了红楼背后的青石小路。一顶花伞在转弯处探出头来,离垢穿着宽松的校服向我跑来,白色的帆布鞋早被雨水打湿,溅起的雨水湿了裤脚。临到跟前,离垢睡眼惺忪地笑着说:我们去哪里吃饭?
后来,我一直在京城飘荡。每逢雨天,我便希望遇着一支含蓄的丁香默默地守候。只是,窗前的青春已经凋落,离垢也已随之而去。蓦地,几句诗涌上心头:郎骑青骢马,妾乘油壁车。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玉镯一日断,浓情已变淡。今日孤身去,回望钱塘岸。(田白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