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把文字、视觉表现和要表达的思想这三个要素完全合为一体,就会产生最高妙的设计。——李欧·李奥尼
上海国际童书展在上海世博馆召开,我被邀请采访“国际作家节”的几位绘本作家。他们都是这一领域的一流创作者,而且大多是第一次来中国。在这种难得的密集的采访与交谈中,我第一次深刻地领略到绘本作为一门艺术的魅力与可能性。
南非绘本作家皮特·格罗布勒是一位友好而风趣的人,那种夸张的诙谐气质恐怕只能来自热带的非洲。他给我看一本他在2001年创作的绘本,故事是一个意大利作家写的,讲一个老中医如何靠故事治愈了小王子的忧郁症的故事——小王子需要新鲜空气,却拒绝到皇宫之外的世界里去,于是老中医每天给他带来关于乡间草木的故事,笑的草、哭出露水的花、爱说谎的百合,小王子对这些故事着了迷,终于愿意踏出皇宫,去看看那些神奇的草木——但这本书所用的语言却是荷兰语,因为最初是在荷兰出版的。
格罗布勒向我解释说,他如何认真研究了中国传统绘画中的笔墨技巧与留白的艺术,然后一脸期待地问我,是否能从这个故事里认出我所熟悉的中国来。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这本书里关于中国的一切想象,看起来都不大对劲,花不对,草不对,鸟不对,服饰不对,老中医和小王子都是一幅《丁丁历险记》里张仲仁的样子,小瓜帽,长辫子,弯弯曲曲的眉毛。但这实在是一本奇妙的书,不同的文化碰撞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异想世界,就像书中那群在天际翱翔的奇怪的鸟儿,燕子的身体,风筝的尾巴,明艳的深红色。我问格罗布勒那是非洲的鸟吗?他笑着说:“世界上哪里都找不到这样的鸟,它只活在我的想象里。”
孩子们为童话、为绘本着迷的,无非是这样如魔法般自由变幻的异想世界吧——会飞的人,下金蛋的鹅,王子变成青蛙,小孩子驾驶宇宙飞船……我不禁想,如果是一个中国作家与一位印度画家合作,改写格林童话里的一则故事,不知会碰撞出什么样的新世界来。
绘本,首先当然是给孩子的艺术。丹麦画家汉娜·巴特林是带着她小时候读过的一打绘本来见我的,以40年的岁月为参照,这些绘本保存得简直像奇迹一样完好——除了纸张的自然老化、装订处微微的松散,以及卷角处的一点点破损之外,显然是被珍爱地翻看过无数次的,让我想起玛格莉·威廉姆斯笔下那个因为小主人的爱而变成真兔子的小绒布兔子。
汉娜给我翻看她小时候最喜欢的托芙·杨森的《姆明一家》,讲她小时候如何为姆明谷里那一群身形肥圆,有着大大的鼻子的小精灵着迷,如何被恐怖的阿美吓到,每次看到她的画面就赶紧闭着眼睛翻过去。她还谈到杨森精致的画风如何给了她最初的审美启蒙,并深刻地影响了她日后的创作。
她说,每次她旅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都会随身带着这些绘本。每次看,都会想起她与祖父母、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带上它们,就像带上我的整个家庭在身上。”她说,“我们说过的所有的故事,所有的对话,都是我成长过程中的精神基石,是这些书带我进入文学与阅读的世界。”
我小时候从来没读过绘本。那时候的小人书都是连环画,内容也大都是坚硬的东西,《薛刚反唐》、《水浒传》、《桃园结义》,以及地下党智胜国民党特务之类的故事。上大学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的一家书店里第一次看到一套包装极为精美的《彼得兔》绘本,小小的本子,盈盈一握,精致的纸张,淡彩溢开,心里暗暗惊叹: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