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武成
场长和老吴已经连审了柳心月两夜了,但她总是那么左手捏着右手的大拇指,双手抱着搁在腿上,脸对着他们眼却望着地就是一言不发。
你们两个怪搞,到底是刘援朝强迫你,还是你自愿的?
场长都问你好多遍了,你咋硬是不张嘴儿呢?
柳心月真的是一个撩人的女人,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生育的原因,反正她已三十出头了,还细皮嫩肉的,尤其是夏天,她一走路,胸脯子就一闪一闪地,弄得男人们心里像蚂蚁子爬一样。
柳心月是打心眼里喜欢刘援朝。她那个常年在外搞副业,满身旱烟臭味的男人简直没法跟刘援朝相比。刘援朝是江汉平原的人,那年,伴着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潮下放到猴子坪农场,先是普通知青,后来,因为他为人正派,脑壳又灵活就当上了场部会计。
猴子坪农场在鄂西北大山旮旯里,这些年,随着农业学大寨的运动逐步深入,场里有一小半挂坡地都实施了坡改梯,但粮食产量就是上不去。为这事,前年场长给刘援朝暗示了一次,让他在年终报表时把粮食产量报大点。不知刘援朝是没会意还是咋的,没搞成。去年年终报表时,场长索性给刘援朝明说把产量搞大点。刘援朝把脑壳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说:搞不得,搞不得,要是上头晓得我们虚报了,那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嘛!场长怔了一会儿,说:也是噢,那算了!
又到春播备耕时节了,这年又逢冬连春旱,场长去开三级干部会了,通知说要从县上开到地区,场里的事自然就归刘援朝管了。一日,职工老吴给刘援朝反映说:刘会计,旱狠了,根本无法下种,你看咋办?刘援朝说:老天爷要坑人,我有啥办法?场上能不能考虑买台水泵,先救一下急呢?老吴说。刘援朝想了想说:我看行,先买一台,一个分场用一天轮流转,你是电工,买电器你是行家,这事你去办。
半月后,会散了,场长临回来前,县农委主任一再嘱咐他:一定要传达好会议精神,一定要把今年的粮食产量搞上去,不然,你那副科转正科的事还是很难解决。
场长回场第二天一早,就在场部院坝召开了由场部全体职工和场农代表参加的大会。场长传达了县上和地区的三级干部会议精神后,宣布场班子成员留下来其他人散会。
班子成员陆续在场部会议室落座后,场长说:今天的班子会专门解决一件事,就是刘会计没经过班子集体讨论,擅自开支那么大一笔经费买水泵,看咋处理!场长话音刚落,刘援朝一头站起来说:我同意买水泵是为了救急,咋还有过错了呢?大家评评理。与会者个个一脸茫然,你望望我,我瞄瞄你都不发言。场长见状,从衣服荷包掏出一根五寸多长的闪亮闪亮的黄铜烟袋和一包旱烟,一边拿眼瞄瞄这个看看那个,一边卷着旱烟卷儿说:都发个言,都发个言。场长催着就有人说:要不是刘会计及时买水泵恐怕现在还没下种,那今年收成会坏大事。但是,开支那么大一笔钱确实又没经过集体讨论,违背了财务制度,我看这事不好处理。是、是、是,大家随声附和道。场长吸罢一袋烟,把黄铜烟袋锅在桌沿上敲得里
响,说:功是功,过是过,咋能扯在一起呢?场长又把烟袋锅敲了几下说:这样,水泵花了三百多,场上报销一半,另一半从刘会计工资中扣除,另外……没等场长说完,刘援朝又一头站起来说:我一个月工资才二十六块,你这不是要扣我半年的工资吗?你这是……刘援朝正往下说,坐在他身边的人就按住他的肩膀小声说:莫说了,莫说了,你是有错呀,再说,胳膊拧得过大腿吗?听着这人的劝,刘援朝狠狠地瞪了场长一眼,扭身走出了会议室。
第二天早晨,食堂炊事员柳心月没见刘援朝来吃早饭,中午还是没见他进食堂,等到职工都上坡了,柳心月就回到寝室用自己的小煤油炉子煮了一钵面条,还打了三个荷包蛋给刘援朝端去。她轻轻敲了几下门,没人开门,她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一会儿,屋里还是没有动静。她端着面条前脚离开,后脚就见邮递员走到刘援朝门前一边咚咚敲着门,一边喊:刘会计,电报。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手接过电报,手一缩门又关上了。
又一日清早,刘援朝急匆匆下山去了。
十多天过后,刘援朝回来时在场部大门口遇到了场长,场长笑着脸握着他的手问:你母亲病好了?好些了。刘援朝脸上似笑非笑地答着。这多年没回去,还和你爱人僵着?刘援朝摇了摇头没作答。
刘援朝这次从老家回来后,夜夜他的寝室挤满了人,都爱听放在小方桌上的收音机唱戏,刘援朝热情地给大家泡茶,有时侯还给吃旱烟的装纸烟。
一日,老吴对场长说:在刘会计那听戏真过瘾。就那么过瘾?场长问。老吴说:是啊,昨天半夜我起来屙尿,刘会计的收音机还在响,不过,不是唱戏,里头叽哩哇啦的像鬼一样叫,听不懂。场长问:真的?老吴说:老鸡巴哄你。
几天后,有两个派出所的人来到了猴子坪农场,白天啥事不做就睡觉,夜深人静后,他们就围着刘援朝的寝室前后转。转了几个晚上,临走那天早晨在场长寝室里,派出所的人对场长说:刘会计没有收听敌台。说罢,他们就走了。
这天,场长心里烦躁得狠,他叼着黄铜旱烟袋在坡上转悠时,一见那长得高矮不齐的苞谷苗就心想,今年的产量又毬了。这时侯,他又想起了县农委主任嘱咐他的话,心里就骂道:狗日的刘援朝。在水井挑水的柳心月遇到了眉毛拧成一个疙瘩的场长就笑嘻嘻地说:场长,你咋不买个收音机呢,你要是买了我们就到你屋里听戏。场长没朝她望,说:买个毬,那么贵的东西我算买不起。柳心月说:你当场长的买不起,那刘会计咋买得起呢。这时,场长才扭过头来望了一会儿柳心月,像是对她说,又像自言自语,说:是噢,咋刘会计买得起呢!
农历四月,是猴子坪春意盎然的季节,清早,晨雾缭绕,空气甜丝丝的,待晨雾散去,便是湛蓝湛蓝的天,映衬着满目嫩绿的层层山峦,其间,刺玫花、百合花、蝴蝶花、山桃花万千五颜六色的花朵或一岭、或一川、或一片绣在嫩绿之中。
猴子坪春茶开园时,县上来了三个人说是要查刘会计的账,场长專门嘱咐食堂一定要把县上查账的同志招待瓷实。查账的同志大酒大肉吃了七天后,场长通知所有班子成员开会,会上,查账的一个同志通报了查账情况,最后给的结论是:账务严谨、账物相符、账目清楚,核销凭据手续完备,程序到位。
按惯例,每年采茶时节县上来的客,场长总要吩咐给每位客人送一斤新茶,这回三个查账的连一点新茶味儿也没闻到。
猴子坪山高,不等进冬天就开始下雪,每年这季节,场上就要调集全场男女劳力开展改田治地大会战。平时就吃着清汤寡水,一会战劳动强度加大,都盼着喝上厚厚的油汤,或是吃一碗大膘肥肉。这日,食堂加餐,男女劳力都欢呼雀跃,放工后男人脸不洗、手不洗就拿着饭钵到食堂排队,炊事员给每人打饭舀菜全凭手感,凡是饭打得足,碗里肥肉多的就喜颜悦色。老吴从柳心月手里接過饭钵,用筷子一刨脸就阴了下来。你咋净给我打的猪耳朵呢?柳心月说:哪个叫你排队不排在前头呢?老吴说:见了活鬼,每次加餐轮到我就是瘦的了,我看你是故意整我。柳心月转过身用双手把一个大菜盆端到老吴面前说:你看,都是瘦的,哪儿是我故意整你呢。老吴把脑壳从墙洞里伸进厨房一看,盆里果然没有几块大膘肥肉了。老吴说:这份我不要,你把那几块肥肉选给我,重新给我打一份。柳心月说:那咋能选呢,都跟你一样,食堂会乱套。老吴把饭钵伸进墙洞里,眼瞪着柳心月,柳心月就是不给他打。就这么僵了很久,老吴气冲冲转身走了。
这天夜里雪越下越大,寒风呜呜地怪叫着。老吴在机房把供照明的发电机停了就回到了自己的寝室。上床后,他为今天加餐的事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夜半时分,老吴下定了决心,要把那件事做了。于是,他起身穿好衣裳,点亮了煤油灯,在墙角找了一截铁丝揣到裤子荷包里,然后拉开门,一阵寒风扑来,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定了定神儿后,便弓着腰,双手拢在袖笼里,趁着朦朦胧胧的雪光,走进了食堂。
离食堂五十米开外的正对面是一溜职工寝室,柳心月的寝室门正对着食堂的窗。老吴双腿冻得直打颤,双手握着对着嘴哈热气,他站在食堂窗里透过窗棂正四处瞄,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走到柳心月的门前,咚、咚、咚轻轻敲了三下门。老吴心里一阵狂喜,心想,真是老天爷相助哇!但等了几袋烟的工夫,那人影一直站在门前就是不进屋。老吴心里纳了闷,莫不是撞见了鬼?又冷又怕又饿,老吴一会儿想回寝室睡觉算了,一会儿又怕失去了机会,就这么左思右想,举棋不定不知过了多久,天麻麻亮了,他蹑手蹑脚走近柳心月的门前一看,原来,那不进屋的人影是《奇袭白虎团》主人公严伟才的剧照。他抡起巴掌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心里骂自己是个猪。
第二天深夜,老吴穿得更厚些出了门,寒风依然刺骨,路上的雪已有尺把深,每走一步脚下就哧哧作响。他钻进食堂后又站在了窗前,见那剧照在雪光的模糊中怎么看都是一个人,他心想,今夜再也不会上当了,他捏紧了拳头心里说:今夜一定要逮住他们。
不知等了多久,仍不见一点动静,他心里突然就冒出一个念头,偷人的,咋可能天天偷呢?算了,回去睡觉,免得白冻一夜。正当他扭头转身时,一个人影急匆匆地走到了柳心月的门前,咚、咚、咚,门轻轻响了三声后夜又静了。老吴快步走到柳心月的门跟前,先是轻手轻脚地把门绞链扣上,然后从裤子荷包掏出那截铁丝把门扭紧,再然后就扯起喉咙大声喊叫:抓贼呀!抓贼呀!
在屋里的刘援朝和柳心月知道出事了,他们都坐在床沿上,两人的心都随着咚、咚的敲门声咚咚地跳。柳心月站起身给刘援朝正了正衣领,然后,拉住刘援朝的一只手说:走,有事我顶着,你先脱身了再说。
门外已聚集了很多人,有的拿着手电筒,有的打着火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老吴仍在不停地敲门。忽然间,门一开柳心月就一双手推向老吴,老吴忽地向后倒去,后面的人急忙扶住老吴。站在柳心月身后的刘援朝见脱身无望,就拨开柳心月站出门一手叉着腰,一手扬着边摆边说:大家都回去,都回去,天大的事找我。这时,场长抬脚走到屋檐和刘援朝并排站在一起说:这事明天再说,都回去。
场长和老吴审柳心月都审了三晚上,柳心月还是不开口,老吴说:你要再不张嘴,就把你送到派出所去。说罢,老吴就出门解手去了。这时,场长说:柳心月,你还年轻呐,这可不是个小事,你要想清楚后果啦。再说,你现在还是亦工亦农的身份,你就不想转为正式工?
等老吴再进屋,屋里只剩场长了。场长笑着对老吴说:柳心月都交待了。
第二天下午,刘援朝被派出所的人抓走了。很快,猴子坪农场的人都知道了,刘援朝犯了强奸罪。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