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人

 
牧羊人
2014-08-11 20:41:13 /故事大全

早春,草尖悬挂着透亮的露水,朝阳还没有升起,风不大,山峰包围的村庄偶尔传来几声家畜的叫声。这些天然的动物声音,使这个村庄的早晨显得更加宁静。

山顶飘着薄雾,这是晴天的雾,它们和露水一样,太阳出来才会散去。人们在这时候不会早早起床,山沟里有冷风穿梭,恋床的人还能再睡一会懒觉。等到朝阳把露水从草尖上摘走,那些露水的香气和草的香气从半掩的木窗缝隙里飘进屋子,人们才陆续起床。

村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河谷村。村里住着六户人家,共有三十几号人。这些人即使聚在一起也不热闹,远不如一群麻雀热闹。为了增添热闹,他们喜欢高声说话,并且每家养狗,养鸡,养一切能发出声音的活物。当人们说话累了的时候,就让鸡和狗去说。

在这些高声说话的村民里,有一个人常年保持自己低声说话的习惯,他就是张果子。

张果子早晚间都在村前的小河边散步。河流什么时候涨水,什么时候水质最好,什么时候可以捞到肥鱼,什么时候水上漂来了牲畜的尸体,或者什么时候贪玩的孩子掉进了河里,只有他最清楚。

张果子是个羊倌。他放了五十年羊。从十岁开始放。现在他六十岁了。六十岁的张果子就像一只老羊。他身材干瘪,皮肤就像风干的羊皮皱巴巴粘在身上。他走路虽然不利索,骨子里却装着羊的野性和倔强。他每天赶着羊群上山,腰间别一把弯月形的镰刀。镰刀的岁数也不小了,刀把生锈,刀口钝拙,割草全靠人的力气。当然,年轻时候的镰刀是锋利的,就算是一棵树,只要进了镰刀的嘴,它也能两三下将它们咬断。

现在镰刀和张果子都上了年纪。翻山时遇到一些树枝挡路,张果子就抽出他的老刀,将树枝慢慢散散地砍断。他从来没有想过好好磨一下刀,似乎镰刀上了年纪不需要细磨,就像他现在不需要急躁了——走路是慢的,说话是慢的,就连生气也是慢的——人上了年纪就和钝刀的性情是一模一样。他虽然还有野性的倔强,但是野性的倔强不需要天天背一把亮闪闪的快刀上山。他的倔强只用来放羊,并且不能听取别人半点劝诫,一旦有人说他六十岁了应该休息,他就会向你吼道:“不放羊干什么?你说!”

“老放羊的!怪不得一辈子放羊!”人们很气愤。

张果子在春天起得早,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早。他喜爱春天。春天的天气不冷不

热。当整个村子的人还在睡懒觉时,张果子已经起来了。他和鸡,狗,马,牛,羊,鸟,一起醒来。

春天放羊比任何一个季节都省力。而且小羊在这个时节出生最有口福。

这个季节的羊和张果子一样精神爽朗,它们在夏天是疯跑的,在春天却流连在草地里。张果子的羊大多是黑山羊,当然也有灰白色的山羊。它们的样貌没有绵羊温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它们的毛发和腿脚都不如绵羊好看。可是它们一旦站在绿茵茵的草地里,瞬间就有了一种本土羊族的帅气。它们身上没有鞭子抽打的痕迹。张果子从来不用鞭子。他放羊只用嘴,他和羊说话,这张嘴到了山坡就停不下来。他认为羊可以听懂人话。

这些羊不全是张果子一个人的。

张果子一年要帮许多人放羊。他自己的羊不超过五只。五只羊循环放了五十年,现在还是五只羊。当然他现在放的是最初那五只羊的后代。他也不能清楚地算出现在放的是第几代羊了。

雇他放羊的人们一年给他一百斤或二百斤粮食。这一切都是口头约定。他们凭良心办事。当他们需要张果子放羊时,就指着村子下方的河水说:天在上,河在下,千年不变的石头作证,你给我放羊,我给你粮食。

张果子很相信这些天地为证的誓言。五十年来,他凭着相信别人的良心而没有饿死。他没有土地。他的土地被泥石流毁了。他也没有妻子儿女和兄弟姐妹。他的父母躺在坟墓里快要二十年。他是个孤人。当然他曾经不是。可曾经太远,比上辈子离他还远。现在他脑子里存着的只有一个年轻女子的摸样。遗憾的是,这个人也死了。死了三十多年。她从高高的山崖摔下去——张果子现在看到的每一朵花仿佛都是她变来的。他喜欢春天,但是春天对他来说,实在太短暂了。

每个早晨张果子都有一个习惯,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数羊,先要确定他的羊是否都在,并且确定每一个都活着,他才能去忙别的事情。

羊圈里每年都会死几只羊,有时死在春天,有时死在冬天,反正每个季节都可能死羊,说不好什么原因。

如果死了别人的羊,张果子就要赔一只给人家,如果死的是自己的,那就把死羊弄干净煮吃。早先死了羊他会大哭一场,就像哭他死去的亲人一样动情。年年如此之后,他不哭了,觉得人生短暂,羊生也短暂。他说:“人和羊都是一个命。”

早些年他在羊圈上挂着一面镜子,是“避邪的”,现在那镜子也取下来了,挂在他的床头。

张果子的草房子搭在靠河的位置,为了不让羊扯着房子上的草,他把羊圈搭得与房子有些距离。他拴了一只凶猛的黄狗在羊圈门口当管家。

这个早晨又死了一只羊。张果子半靠在羊圈门上,垂着头望它。

“这么好的季节,你死得不是时候。”他说。

张果子拖着死羊去了河边。他将羊摔在河沙上,然后坐在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石头上抽烟。石头是从河里生根长出来的,涨水也动摇不了它。张果子一边抽烟,一边冷眼望着死羊。羊身上飞着苍蝇。

河边风大,比起草房子里冷一些。他的白头发被河风掀来盖在眼睛上。

“嗨!老果子,又死羊啦?”陈石头的声音从河岸传来,他赶着牛出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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